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灯光冷白,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混合着一种无声的焦虑。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每一秒都拖着沉重的步子。
林默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像。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那上头还沾着点点已经发暗的血迹——他的血。
脑内,那团平日里吵吵嚷嚷的粉红色数据流,此刻安静得像断了电的旧电脑,屏幕一片死寂的灰蓝,只有极其微弱、几乎察觉不到的电流杂音,证明它还没彻底报废。
【系统…待机中…情感模块…过载…无法解析…建议…重启…滋滋…】
它似乎也被那毫不犹豫挡在身前的背影和喷涌的温热液体,冲击得彻底宕机,再也吐不出任何“攻略任务”或“积分奖励”的废话。
林默完全无视了它。
她的全部感官,都死死锁在IcU那扇紧闭的门上。透过门上那方小小的玻璃窗,只能隐约看到里面各种仪器闪烁的、代表生命迹象的光点,和床上那个模糊的、安静的轮廓。
他还没醒。
已经……很久了。
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手术很成功,但失血过多,大脑经历了短暂缺氧……现在就看患者自身的意志力和恢复能力了……需要密切观察……”
意志力?
林默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那个总是懒洋洋笑着、用各种借口凑过来、仿佛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人……会有那么强的意志力醒过来吗?
为了谁?
为了顾氏那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为了那些他还没算计完的利益?
还是……
一个荒谬的、她不敢深想的念头,悄悄冒了出来。
心脏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一阵密密的酸涩。
“默默……”林薇薇拿着杯热水走过来,眼睛还是红肿的,声音沙哑,“喝点水吧……你一直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
林默像是没听见,目光依旧定焦在那扇门上。
林薇薇把水杯塞进她冰凉的手里,在她身边坐下,轻轻靠着她:“薇薇……陆景然他……一定会没事的,对吧?他那么厉害……为了你,他也得醒过来啊……”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轻,带着试探。
林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为了她?
凭什么?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互相利用。她需要他的“屏蔽”功能,他……大概觉得她有趣,像个新奇的玩具,或者,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图谋。
挡刀?这代价太大了,远远超出了“甲方乙方”或者“战略合作”的范畴。
这不划算。
一点也不像那个精于算计的陆景然会做的事。
“他……”林默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亏大了。”
林薇薇愣了一下,没明白:“啊?”
“这笔买卖……他做亏了。”林默盯着那扇门,眼神没有焦点,像是在对薇薇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投入产出比……完全不成正比……不符合……资本家的逻辑……”
林薇薇:“……”
她看着好友这副样子,心里又酸又胀,忍不住抱紧她的胳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算这个!他那是……那是……”
那是什么?
是喜欢?是在意?是本能?
林薇薇说不出口,她觉得这些词用在陆景然那种人身上,有点……玄幻。
林默也不再说话。
只是握着那杯温热的水,指尖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他平时那副戏谑懒散、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笑脸。
一会儿是他挡在她身前时,那双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充满骇人戾气的眼睛。
一会儿是他倒下前,苍白着脸,还硬撑着对她说“……别怕……”的样子。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滋……检测到宿主…核心程序…冲突…逻辑链…断裂…情感模拟器…超负荷…滋滋…请求…强制关机…(??? )】系统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发出最后的哀鸣,然后彻底熄火了。
连这破系统都无法理解并宕机了。
林默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那些混乱的思绪压下去。
没用。
那个画面像是烙在了脑海里,反复播放。
每一次循环,心脏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窒息般的疼。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她恐慌。
比被系统电击、被剧情操控,更让她恐慌。
不知又过了多久。
IcU的门轻轻打开。
护士走出来:“林小姐,陆先生情况稳定一些了,可以转入VIp病房了。暂时还没醒,但你可以进去陪一会儿,注意保持安静,不要打扰病人。”
林默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黑了一下,踉跄半步。
“默默!”林薇薇赶紧扶住她。
林默摆摆手,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跟着护士走向新病房。
单人病房宽敞安静,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取代了IcU的嘈杂。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景然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唇上没什么血色,呼吸平稳但微弱。各种监控贴片和输液管缠绕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异常脆弱。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褪去了所有锋芒和算计,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安静。
林默站在床尾,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他。
像是不敢靠近。
林薇薇识趣地没有跟进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还有仪器单调的、证明他还活着的滴答声。
空气里弥漫着药水的味道。
林默的脚像生了根,钉在原地。
她该说什么?
谢谢?太轻飘了。
骂他傻?没必要。
分析利弊?现在不是时候。
她发现自己竟然……词穷了。
这种失控感让她烦躁。
最终,她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床边。
目光落在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安静地搭在雪白的床单上,手背因为输液贴着胶布,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她犹豫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光影都移动了一小截。
然后,她极其小心翼翼地、仿佛触碰什么易碎品般,轻轻用自己的指尖,碰了碰他的指尖。
冰凉的。
和她记忆里那种干燥温热的触感,完全不同。
心脏猛地一缩。
一种尖锐的恐慌猝不及防地窜上来,瞬间攫住了她的呼吸!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收拢手指,将他的手轻轻握在了掌心。
想用自己的温度,去焐热那片冰凉。
“陆景然……”她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亏本买卖做上瘾了是不是?”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只有监控屏上的曲线平稳地起伏。
林默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她握着他的手,指尖能感受到他微弱的脉搏跳动。
一下,又一下。
证明他还活着。
在她的“屏蔽器”彻底失灵、脑内本该被系统噪音淹没的时刻,她却奇异地、只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一种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酸涩又滚烫的情绪。
她一直以为,自己穿越而来,手握剧本(虽然是个烂剧本),最大的金手指是预知剧情,最大的目标是摆脱系统,赚钱保命,独自美丽。
她把自己包裹在冰冷的理智和算计里,拒绝一切不必要的牵绊,认为情感是效率的敌人,是软弱的源头。
她以为只要够冷静,够清醒,就能在这场荒诞的游戏里活下去。
可现在……
这个她定义为“工具人”、“屏蔽器”、“甲方爸爸”的男人,却用最直接、最惨烈的方式,在她坚硬的壳上,凿开了一道缝。
让她第一次清晰地看到,壳下面那个真实的、也会害怕、也会无措的自己。
也让她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东西,是算计不清的。
“……下次,”她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我不需要你挡。”
“我……不需要。”
这句话说得干巴巴的,甚至带着她一贯的、试图维持冷静和距离的倔强。
像是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然而,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挣脱了控制,从她眼眶里滑落。
直直地砸在她紧握着他的手背上。
晕开一小片湿痕。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完全失控。
她甚至没有发出任何抽泣的声音,只是沉默地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眼泪无声地、汹涌地往下掉。
像是要把这些年、还有穿越以来所有的紧绷、压抑、伪装和孤独,都在这无人看见的角落,借着这个理由,彻底流干。
她长久以来构建的情感隔离,在生死面前,不堪一击,被强行打破。
砸在她手背上的泪,灼热得吓人。
就在这时——
她紧握着的、那只属于陆景然的手。
指尖。
极其轻微地。
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