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清明雨歇,碑前春深
清明前的最后一场雨,在黎明时分歇了。灵脉馆的石板路被冲刷得发亮,路边的野菊开得正好,细碎的白花瓣上还凝着水珠,像撒了一路的星星。陈默提着竹篮,里面装着新蒸的青团和一壶温热的猕猴桃酒,往雾隐山的方向走——今日该去看看墨兰的石碑了。
“等等我。”墨老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捧着束刚摘的忘忧草,淡紫色的花穗沾着晨露,“昨儿个夜里新开的,她以前就爱这股清香味。”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径上,雨后的空气里混着松针和泥土的气息,清冽得让人心头敞亮。路过那棵刻着“兰”字的老槐树时,陈默忽然停住脚步——树干上竟新刻了个小小的笑脸,嘴角弯得像月牙,想来是哪个孩子偷偷凿的,稚气却暖心。
“这丫头片子们……”墨老鬼摸着那笑脸,眼角的皱纹里漾开点笑意,“怕是听多了你的故事,也想跟墨兰打个招呼。”
陈默笑了笑,从竹篮里拿出块青团,掰了半块放在树桩上:“就当给孩子们的心意。”
再往上走,雾气渐渐浓了,像层薄纱裹着山林。墨兰的石碑藏在一片竹林后,碑前的石案被人擦得干干净净,想来是墨老鬼前些日子来过。陈默蹲下身,把青团摆上石案,又往两个粗瓷碗里倒了酒,酒液在碗里晃出细碎的光。
“今年的青团加了灵脉泉边的艾草,”他轻声说,“比去年的更嫩些,你尝尝。”
墨老鬼把忘忧草插在碑前的泥土里,花穗轻轻晃,像在点头。“铁牛媳妇生了个丫头,”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雾气泡得软软的,“眉眼像极了春桃,哭起来却嗓门大,跟你小时候似的,一点亏都不肯吃。”
陈默想起春桃生产那天,灵脉馆的人都守在屋外,铁牛急得直转圈,墨老鬼把珍藏的“平安符”塞给他,说那是墨兰当年绣的,能保母子平安。最后丫头落地时,哭声清亮得像山泉,墨老鬼红着眼眶说:“这是墨兰在天上看着呢。”
“巡逻队新添了三个后生,”陈默往碗里添了点酒,“老张教他们认灵脉兽的脚印,说当年你总嫌他教得慢,非要自己带着弓箭去追。”
“她啊,从小就野。”墨老鬼笑起来,眼角的泪却跟着落了,“有次为了追只白狐,摔断了腿,躺在床上还念叨着狐皮能给我做护膝。”
雾气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原来是慕白带着几个小家伙来了,手里提着竹篮,里面装着新采的野草莓和蒲公英。“秦先生说,碑前种点蒲公英好,”慕白把种子撒在泥土里,“风一吹,种子能飞遍灵脉馆,就像……就像墨兰姑娘能看着咱们过日子。”
最小的丫头捧着颗草莓,踮着脚放在石案上:“墨兰姐姐,这个甜。”
墨老鬼蹲下身,摸了摸丫头的头,声音哽咽:“她听见了,她准保高兴。”
日头升高时,雾气散了,阳光透过竹叶洒在石碑上,“兰”字的刻痕里泛着淡淡的光。陈默看着碑前的青团、草莓、酒碗,还有那束沾着露珠的忘忧草,忽然觉得,所谓思念,从来不是沉在过去的苦,是把故人的温柔,揉进当下的日子里——让她看着新生命降生,看着后生们成长,看着灵脉馆的烟火一年比一年旺。
往回走时,孩子们在前面追跑,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得漫天飞,像无数把小伞。墨老鬼走在中间,手里还捏着片忘忧草的叶子,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陈默落在后面,望着石碑的方向,仿佛看见那个梳双丫髻的姑娘站在竹林里笑,手里捧着束野草莓,像许多年前那样,喊着“哥,你看我摘了啥”。
清明的雨歇了,碑前的春却正深。有些故事,从来不会结束,只是换了种方式,在风里,在草里,在每个惦记着的人心里,继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