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夜色不断增长、加浓,渐渐覆盖住了月亮,只看得到点点星光。
棠棣苑寝殿内,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阿玖猛地一颤,从混乱的噩梦中惊醒,分明睁了眼,可是眼前却仍旧是一片漆黑,惊悸与逃避占据着他的内心,他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缩在角落里。
“阿玖,是朕,朕在这里。”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梦境的迷雾,让阿玖的思绪略微平稳了些许。
“陛……陛下?”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未褪的惊惶。
怜舟沅宁轻轻抚着阿玖的后背,想要稳定他的情绪,在闻到熟悉的龙涎香后的片刻,眼前的人终于宁住心神。
“昨日听陈侍君说你摔了一跤,犯了腿疾?今日可好些了?”
阿玖看不到怜舟沅宁的表情,心乱如麻,也不敢揣测她的心意,有些心虚道,“好了,已经好了,陛下不必担心臣侍。”
似乎是感受到了怜舟沅宁的目光,阿玖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藏在被褥里,却在扯被子时扯到了指节的旧伤,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指节僵硬得无法弯曲。
“阿玖,”怜舟沅宁的声音放得更柔,落在他身上的动作更轻,“朕知道你一定是在镜宸宫发现了什么,对吗?”
“我……”阿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毒香来自后宫深处,能接触到凤君饮食的,绝非等闲之辈。他已然知道宫里人的手段,自己如今这份样子,实在再熬不过什么重刑了。
可是沈复腹中的可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啊,若凤君和龙胎有个闪失,陛下……陛下该有多痛?
对陛下的在意,终究压倒了自身的恐惧。那点微光,灼得他心口发烫,驱散了部分阴霾。
“陛……陛下……”阿玖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仿佛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臣侍……臣侍卑贱之躯,本不该……妄言……可……可昨日在镜宸宫……”
他已经下定决心说出真相,不为别的,只为着不让陛下伤心难过。
“凤君打翻血燕时,臣侍嗅到了‘蚀骨香’的气味。”
“蚀骨香?”
“此物为青楼、乐坊常见……除去刚溶于水时,有淡淡的苦杏味,几乎难以察觉,遇热即溶,长期服用,能让人如患沉疴般日渐衰弱,最终无声无息地死去。若是有孕之人服用,便会……一尸两命,臣侍……不知此等毒物……怎会,怎会出现在凤君的血燕里?”
“你确定?”她的声音沉得如同浸了寒冰。
“臣侍长于乐坊,见过许多人为之所害……不会错。”
阿玖的声音落下的刹那,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蚀骨香,这等污秽之物是如何混进宫里的?”怜舟沅宁已是气急,声音愈发低了下来,但并没有马上在阿玖面前发作,仍耐着性子安抚他,“阿玖,你做得很好,你救了凤君,救了朕的孩子。”
“臣侍……身份卑贱,人微言轻……但是若能为陛下……分担一丝忧思,臣侍心里欢喜。”阿玖如释重负似的扬了扬嘴角,白色的寝衣衬得他愈发羸弱。
他的身子,他自己清楚得很,虽然很想有一个他和陛下的孩子,但是到底……希望渺茫。
若陛下欢喜的话,他怎样都好,都无所谓了。
“素弦,你是棠棣苑的掌事,好生伺候你家主子,等朕忙完再来看他。”怜舟沅宁虽急着去查沈复的事,却也不忘嘱咐跪在门外的宫人,“暖玉,往日柔侍的吃食一向是由你经手,今后更需小心,柔侍身子不好,朕会派两个懂医药的侍从来。”
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阿玖,他脸上的惊惧之色稍减,呆呆地朝着门的方向坐着,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刚走出棠棣苑,怜舟沅宁便换回了来时冷若冰霜的样子,她心中腾起一股怒火,且愈演愈烈。
“孙德阳,你即刻去查,这些日子凤君的吃食由谁经手,尤其是血燕,从采买、烹制到送膳的宫人全都押到昭宁殿,朕要亲自审。”怜舟沅宁此刻的脸色阴沉可怖,“絮棠,你去告诉太医院,凤君自今日起至生产,一切膳食需经太医院院正亲自查验过,才可进凤君的口。”
怜舟沅宁的手指扣着裙摆,直接发白,两人不敢有一丝拖沓,都小跑着去了。
她本还想去看看沈复,却又怕扰了他休息,只好先回昭宁殿,让人去告诉知微听了血燕。
孙德阳到底在御前侍奉,颇有手段,办事也利落,不到丑时就将涉事宫人全找到了昭宁殿。
—昭宁殿—
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将殿内每一寸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也将跪在冰冷金砖上的十几个宫人惨白的脸和瑟瑟发抖的身影映照得无处遁形。
怜舟沅宁并未坐在御案之后,而是负手立于丹陛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群蝼蚁,面上却并没有显露出太多感情。
孙德阳躬身侍立一旁,仔细回禀,“陛下,相关人等皆已带到。采买司太监苌楚,御膳房负责血燕炖煮的厨娘张氏、李氏,负责传递食盒的侍女宝音、寒宁,镜宸宫负责接膳的宫女春桃、秋月,以及镜宸宫小厨房的管事姑姑,秦氏。”
怜舟沅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冰冷,一字一句砸在寂静的大殿中:“朕,只问一次。凤君的血燕里,混入了‘蚀骨香’。谁做的?”
这话一出,有人直接瘫软在地,有人以头抢地哭喊着“冤枉”。
“陛下!奴婢冤枉啊!” 厨娘张氏最先崩溃,“奴婢炖煮血燕十几年,从未出过差错,更不知什么蚀骨香啊!”
“奴才只是跑腿传膳,连盖子都没碰过啊陛下!” 宝音磕头如捣蒜。
“奴婢接膳时都是原封不动,直接送到凤君跟前,绝无机会动手脚!” 春桃也哭诉道。
怜舟沅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孙德阳立刻会意,厉声道:“掌嘴!陛下问话,未得许可,谁敢聒噪?!”
殿外立刻冲进几名身材魁梧的侍卫,面无表情地执行命令。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和压抑的痛呼声瞬间取代了哭喊,殿内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
她本没有上重刑逼供的习惯,可这些人动了沈复,她即便要了她们的命,也是做得出来的。
行刑之时,怜舟沅宁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跪在角落里的寒宁。她看到在“蚀骨香”被点破的瞬间,寒宁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虽然她极力维持镇定,但交叠放在身前的手,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
“寒宁,朕问你,你觉得你们几人当中,谁与这毒有关啊?”
寒宁受了惊吓,深深叩首,声音带着强装的平稳,“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
“朕没有罚你的意思,朕不过是想让你来猜一猜,到底是谁竟有天大的胆子,敢对凤君动手,就不怕朕一点点地扒了她的皮吗?”怜舟沅宁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
寒宁似是吓破了胆子,苍白着脸色疯狂摇头,却是一瞬间挣脱束缚,一头撞在了柱子上。孙德阳上去探时,已经没什么气息了。
“看来幕后黑手是给了天大的好处,能牺牲一人,让全家鸡犬升天。”怜舟沅宁的愤怒愈发强烈,“孙德阳,你带人去,将整个后宫都搜一遍,一个角落也不要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