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连续几日的大雪过后,天气终于回暖了些,冬日彻底过完之前,宫里接连迎来了许清风和怜舟沅宁的生辰。
因着许清风本人的强烈要求,他的生辰操办得极其简单,没有声张,也没有设宴,只是女帝亲自到骁骑殿陪着他一起吃了长寿面,放了烟花。看着怜舟沅宁在绚烂烟火映照下明艳的笑靥,许清风只觉得心中被暖意填满,这确实是他想要的生辰贺礼——能得女帝陪伴,与她两个人共度良辰,这就足够了,很圆满了。
然而,怜舟沅宁二十岁的生辰,作为登基后的第一个寿辰,又是二十岁的大日子,其意义很有不同。这是彰显新帝威仪、稳固朝野人心的盛事,不只要办,还要办得隆重煊赫,让四海皆知凤伶新主的尊荣。
沈复自是不放心把这事假手于人。尽管孕期已过七月,身子愈发沉重,腰背酸胀得厉害,夜间翻身都需宫人小心搀扶,他还是强撑着精神,事无巨细地亲自过问。从丹宸殿的布置、百官的座次、礼乐的编排,到每一道御膳的试菜、赏赐的礼单,他都要亲自把关。镜宸宫的烛火常常亮至深夜,知微和静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只能更加小心地伺候,将太医开的安胎补气的汤药温了又温。
即便是那些无人在意的琐事都要亲力亲为,他实在是怕被“有心者”钻了空子。毕竟这后宫中的险恶,显然不是只要小心些就能够规避的。
——生辰宴当天——
雪霁初晴,难得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地上,倒是让人身上有了几分暖意。凝霜殿内更是热闹非凡,大的蟠龙金柱缠绕着红绸,琉璃宫灯高悬,流光溢彩。暖炉烧得极旺,空气里弥漫着清雅昂贵的龙涎香、酒香和珍馐佳肴的混合气息。百官宗亲依序而坐,珠翠华服,满殿锦绣。
怜舟沅宁高坐龙椅之上,一身明黄九龙织锦长袍,头戴赤金嵌东珠冠冕,神情端肃,不怒自威。如今她的地位已算稳固,下首没有一人敢有非议。
沈复身着庄重的深紫色凤纹宫装,宽大的衣袍巧妙地遮掩了孕肚,他没有落座,强忍着不适指挥着宫人布菜的顺序以及歌舞的次序。
后宫诸人按位分坐于下首,有了上次的教训,南宫珏明显安分了不少,也装出了几分“坐像”;连陈清策都来了,他裹着厚厚的银狐裘,脸色比往日更显苍白,安静地坐在角落,仿佛要融入阴影里,只偶尔抬眸,深黑色的目光快速扫过全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
阿玖的位置仍是空着,宫人来禀是因受了凉,腿疾未愈,起不了身,不得不告假。怜舟沅宁自是知道他的心思,他的手指连杯子都握不牢,如何能够全然不顾地到这种场合?即便是看不到,光是感受到的来自宴上形形色色的打量都足以让他一夜不眠。更何况,不只阿玖,连怜舟沅宁自己都受不住那些对着他评头论足的恶言恶语。
到底是消停不了太久的性格,南宫珏才安分了没多久,便悄悄拿着酒杯绕到许清风身后敬酒。
那日到骁骑宫后不久,许清风竟然真的派了一队护卫盯着肥皂商队的路线,不愧是好哥们,办事就是给力。
“许贵卿,我得敬你一杯,多谢你出手相助!”南宫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倒了一杯酒给许清风。
“你不该谢我,应该谢陛下才是。”许清风那夜将南宫珏所言转述给怜舟沅宁之后,她当即便允了南宫珏的请求,还嘱托自己务必挑些精锐。
许清风嘴角扬着笑,却并没有去接南宫珏递过来的酒杯,而是给自己斟了杯茶,和南宫珏碰了碰杯壁道,“不知是不是这阵子红薯吃太多了?这几天总是觉得胃疼,只好以茶代酒,南宫才子见谅。”
南宫珏也没有强行劝他喝酒,调侃了几句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许清风则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腹中约莫是有了,只是还没有问过太医,便连沅宁也没来得及告诉。
若真是有了,可是他和沅宁的第一个孩子,就更要未雨绸缪,不许任何人伤了她。
宴席过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丝竹悠扬,舞姬水袖翻飞,一派祥和景象。
“陛下,臣侍今日贪杯多喝了酒,实在是不胜酒力,头晕的厉害,怕是只好先行告辞了。”顾元丞扶着脑袋,身形有些不稳,目光却在无人注意时隐晦地扫过穿梭在席间忙活的沈复护着腹部的手。
“既是如此,元丞便早些回去休息吧。”怜舟沅宁也有了些醉意,白皙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红晕。
就在顾元丞离席的片刻间,一队宫人捧着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御点“百鸟朝凤”入殿。那点心做得极其精巧,需由数名宫人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鎏金托盘。
不知怎的,那为首的宫人只觉得腿弯处一阵剧痛钻心,腿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手中沉重的托盘瞬间脱手,上面滚烫的点心、沉重的鎏金托盘连同旁边宫人手中的酒壶杯盏,如同山崩一般,直直朝着要坐回凤位的沈复砸去!
变故陡生!殿内瞬间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凤君——!”
“护驾!快护驾!
怜舟沅宁瞳孔骤缩,厉喝出声,身体已本能地要扑向沈复!但事发太过突然,距离也太近!许清风也想要往上扑,却在感到小腹微微坠胀的瞬间,动作慢了几分。
沈复脸色煞白,巨大的惊恐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想护住肚子侧身躲避,可沉重的身子却让他动作迟滞!眼看那滚烫的汤水和沉重的托盘就要砸落在他身上
却是离沈复最近的陈清策猛地起身,他没有饮酒、加之年少身子还没有这么糟的时候跟着母亲学过几日武艺,动作迅捷地挡在了沈复的身前。
“嘭!哗啦——!”
沉重的鎏金托盘狠狠砸在陈清策单薄的脊背上!滚烫的汤汁点心泼了他满头满身!碎裂的瓷片四溅飞射!
却是那一瞬间,连陈清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为了讨得陛下欢心冲上去,还是因为沈复腹中的是陛下的孩子才会冲上去。
呃……咳!”陈清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鲜血瞬间从他额角被瓷片划破的伤口涌出,顺着他苍白如纸的脸颊流下,与他身上滚烫黏腻的汤汁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清策!”怜舟沅宁的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已经冲到了近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陈清策。触手处是他冰凉的身体和滚烫的汤渍,还有那迅速洇开的血色。
“快传太医!”怜舟沅宁扶住陈清策的片刻间,目光迅速在沈复身上上下打量,确认他一切都好。
陈清策却还强撑着看了沈复一眼,用尽力气问了一句,“凤君可还安好?”
在得到沈复肯定的回答后,陈清策只觉心口传来刀绞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耳畔混杂着打翻东西的宫人的求饶声和混乱的脚步声,便一瞬没了知觉,晕在了怜舟沅宁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