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凌的身影如同一道鬼魅的虚影,在耗尽体内最后一丝内力与灵气的瞬间,成功地从那漆黑潮湿的山洞中瞬移而出。当她的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时,外界的世界已然换了一番景象。
先前那如同天河倒灌的狂暴大雨,此刻已经收敛了它的怒火,化作了如烟似雾的蒙蒙细雨。雨丝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清凉,洗去了洞穴中的阴冷与尘埃。清新的空气中,泥土的芬芳与草木的清香混合在一起,沁人心脾。她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劫后余生的自由与生机全部吸入肺腑。
她没有片刻停留,只是回头望了一眼那隐没在藤蔓与岩石间的幽深洞口,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山下飞快奔去。
回去的路,成为了一场极限的试炼。为了加速这具崭新的身体与她那饱经沧桑的杀手灵魂之间的契合度,夜凌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在返回的路上,开始有意识地、高频率地使用“瞬移”之术。每一次发动,都像是将一块海绵拧到最干,榨取着她经脉中刚刚凝聚起来的、微不足道的灵力。
身体一次次地被掏空,又一次次地在奔跑中凭借着前世的呼吸法门,从天地间汲取灵气进行补充。这是一个痛苦而又高效的过程。渐渐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于这项法术的运用,正从生涩变得熟练,从勉强变得娴熟。瞬移的距离在一点点地增加,启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落点的控制也愈发精准。她的身影在林间忽隐忽现,如同一只在山林间跳跃的精灵。
很快,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刺破云层时,夜凌已经彻底离开了那片危机四伏的山林。在她身后,那座神秘的山洞,重新恢复了它亘古不变的宁静。
然而,洞穴的深处,却正在发生着不为人知的、惊天动地的变化。
那幽蓝色的、如梦似幻的荧光,依旧温柔地笼罩着那尊失去了外袍、赤裸着上身的“玉雕”。光晕微微流转闪烁,映照着它那完美无瑕的“玉体”。不知从何时开始,洞内的气温,开始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急剧降低。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冰霜,覆盖了岩壁,洞顶的滴水声也渐渐止息,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极致的寒冷所冻结。
就在这片死寂的冰冷之中,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尊始终保持着盘坐姿势的玉雕,体内深处,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喀”的声响。
这声响,如同冰封的江面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刹那间,洞内那柔和的绿色荧光骤然大盛!无数点点萤火般的绿色光点,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从四面八方的岩壁与空气中浮现,争先恐后地向着玉雕汇聚而来。它们在玉雕四周急速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形成了一道璀璨而幽深的绿色光柱,将整个玉雕彻底笼罩其中。
光柱之内,能量汹涌澎湃,却又寂静无声。
又过了片刻,仿佛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光柱中的绿光猛然向外一扩,随即如潮水般退去,重新消散于虚无。
光芒散尽之后,原地,那尊玉雕……竟然缓缓地站了起来!
不,那根本就不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风华绝代、英俊不凡的男子!
他静静地垂眸站在那里,满头因功法而凝成的、如同冰晶白玉般的长发,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迅速地由白转黑。那墨色如最上等的绸缎,带着流光溢彩,瀑布般倾泻而下,直垂至足踝,随着他细微的呼吸,微微摇曳生姿。
他在胸前缓缓作了一个收手印的收功动作,四周残余的光点也尽数黯淡熄灭。做完这一切,他终于掀开了眼帘,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睫毛乌黑而浓密,如两把小小的羽扇。眼眸则深邃得如同万古长夜的漆黑深潭,却又在最深处,闪烁着点点碎钻般的星光,流光溢彩,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的无尽奥秘。
他刚一睁眼,那深邃的目光便如同最锋利的剑,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洞内。随即,一抹刺骨的寒意和冰冷的杀机,自他眸中一闪而过。
整个洞中,除了他自己,再无其他活物的气息。
那个……趁他修炼“玉像神功”至最紧要关头,胆大包天、肆意在他身上摸索亵玩的入侵者,竟然已经逃之夭夭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惊愕、羞辱与滔天怒火的情绪,在他心底轰然炸开。
在这个世上,自他修成正果以来,从未有人敢靠近他三尺之内。他的威名,能令仙魔辟易,能让鬼神低头。可今天,就在刚才,居然有人敢如此放肆,擅自在他身上寸寸摸索,处处抚摸!
更可恶的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居然还扒走了他用天山冰蚕丝与星河辰砂炼制而成的护体法袍!
这实在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大胆行径!
作为一名早已超凡入圣的顶尖修士,他所修炼的“玉像神功”是一门极其霸道而奇特的功法。在修炼期间,他会将肉身化为坚不可摧的玉像,并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等所有感官尽数关闭,神魂与天地合一,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以此来感悟大道本源。唯独会留下一线最基本的触觉,如同蜘蛛网的中心,用以感应外界致命的危险,作为最后的警戒。
当夜凌坠入洞底,小心翼翼地靠近时,他其实早就感知到了。那是一个弱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生命气息。他当时正处于功法运行最关键的周天循环阶段,不宜中断,又察觉到来者并无杀意和恶意,只当是迷路的生灵,因此并未激发护体禁制,任其靠近。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并无恶意”的来者,接下来的行为会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双小小的手,带着一丝试探,触碰了他的身体。然后,那双手开始撕扯他的法袍!他修炼了千年的心境,在那一刻出现了一丝裂痕。
紧接着,更让他神魂震荡的事情发生了。那双手在剥下他的外袍后,竟然没有停下,反而更加放肆地在他的胸膛、腹部……乃至更私密的地方进行“探查”!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的不仅仅是触碰,更是一种前所未有、深入骨髓的……侮辱!
他堂堂九天十地、唯我独尊的帝尊,竟然被一个不知名的小东西,当成一件玩物般肆意亵玩!
这股无理的羞辱感,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就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然而,当时他正处于功法禁制的最深处,神魂与玉像之躯紧密相连,一旦强行中断,轻则修为倒退,重则心魔入侵,将永远被困在这玉像之境,化为一尊真正的石头。
他只能强忍着那滔天的羞愤与杀意,硬生生将这股足以让天地变色的冲击吞咽下去,死死守住最后一丝灵台清明,继续运转功法。
最后,在他即将功成的前一刻,那人竟然还在他的唇上,留下了一个轻柔的、带着奇异香气的吻……
现在,他终于功成出关,修为更进一层。可那个胆大包天的罪魁祸首,却早已逃之夭夭,连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没有留下。
“哼!”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万载寒冰的温度。他的身形在原地一阵模糊,下一刻,已然消失在了山洞之中。
当他再次出现时,已经站在了那个狭小的洞口。他面色晦暗不明,深邃的眼眸中风雷激荡。他本以为,在进入这个山洞闭关之前,已经在洞内洞外设下了九十九重迷踪阵和八十一重绝杀阵,理论上,足以将当世任何顶尖高手都拦阻在外。
没想到,居然还是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打破了他的防护,不但进入了山洞,甚至还……做出了那等惊天动地的大逆不道之事!
他沉吟片刻,缓缓伸出双手,宽大的白色袍袖在微风中舞动。他运起一股柔和却蕴含着无上威力的气流,探入洞穴之内。气流拂过,洞内的一切纤毫毕现地呈现在他的神识之中。
洞内本就极为整洁,除了他打坐的痕迹,并无其他杂物。只有几缕细碎的、破烂的布条,被气流吹拂着,在他眼前缓缓飞舞。
他伸手,将一缕布条摄入手中。那布条的材质……很明显不是普通的棉麻,而是上等的丝绸,甚至……像是专门用来织造宫廷贵族床幔的银蚕丝织物,只是此刻已经破旧不堪。
男子微微凝神,脑海中浮现出刚才那个入侵者模糊的“触感”影像。那个人……似乎就身披着这样一件破旧的丝织物。
他闭上眼,再次仔细回味那一丝丝的触觉记忆。
那人的手掌很小,非常小,不似成年男子。掌心带着一些薄薄的、细密的粗糙老茧,不像是养尊处优之人,倒像是一个常年做些杂活苦力的……孩童?
一个孩童?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此刻衣衫不整的模样——上身赤裸,内衫和里裤也被拉扯得凌乱不堪。他的面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位俯瞰众生、视万物为刍狗的超凡入圣的修士,从出道以来,就从未有过如此狼狈不体面的时候。竟然被一个他误以为是“无名小儿”的存在,给轻薄猥亵,还脱去了衣衫!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他修行万年以来,最大的污点!
一阵山风拂过,那几缕残布被风一吹,化作飞灰,无声坠地。
男子冷哼一声,心念一动,手指在身前轻轻一挥,一件一模一样的、由灵力幻化而成的白袍便从身后的虚空中浮现出来,自动穿在了他的身上,遮住了那完美的躯体。他又在面上一抚,一个狰狞可怖、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便出现在他脸上,遮住了他那足以令神佛动容的绝世容颜。
既然这张脸被人“亵渎”过,那在抓到那个贼人之前,便没有再示人的必要了。
一切收拾停当,他身上的气息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威严。他身形一动,霎时间,便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山洞之外的山巅之上。
他仰头望了望依旧阴沉的天空,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弹。一缕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淡白色气流,如同离弦之箭,冉冉上升,刺破云层,直射九霄。
这是他独门的传讯之法。
片刻之后,四道快如闪电的劲急身影,自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破空掠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前,整齐划一地单膝跪下,动作中充满了敬畏与虔诚。
“恭迎尊主顺利出关!我等已将一切备妥,随时听候尊主号令!”
这四人,正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亲信,“风林火山”四大使者。
戴着恶鬼面具的男子扫了他们一眼,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本尊闭关这些日子,你们几个,可有逍遥快活?”
四人高大的身形齐齐一颤,仿佛被他这句平淡的话语惊得魂飞魄散,慌忙再次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惶恐:“属下等时刻谨记尊主之命,素日兢兢业业,岂敢有丝毫懈怠!我等一直都在离此五十里之外的甯武山巅结阵守候,未曾离开半步!”
“哦?”男子的声音里仿佛带上了一丝笑意,但那笑意却比万年玄冰还要寒冷,让四人如坠冰窟,“那……可曾见过,有什么绝顶高手,进入过这座禁山?”
“回禀尊主,绝无此事!”为首的风使者斩钉截铁地回答,语气无比诚恳,“我等四人布下的‘四象感应阵’,对于修为高深之人的灵力波动有独特的感应能力。只要有任何达到‘宗师’境界的强者靠近百里之内,大阵定会第一时间示警,我等也必会加以阻拦!这月余来,大阵从未有过任何异动!”
男子没有再说话,只是戴着面具,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沉默,是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可怕的压力。
这本是深秋时节,山中寒意渐浓,落叶满地,草木枯黄。却不知为何,周围的空气,竟然开始一寸寸地……变得暖融起来。脚下的枯草,竟有重新焕发生机的迹象,仿佛初春时节,万物复苏。
跪在地上的四大使者,身形陡然一僵,脸上血色尽褪,面露极致的惊恐之色。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他们的尊主,动了真怒的前兆!
其他高手一怒,或许可以引动风云,令天地为之失色。而他们的尊主,这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存在,他的怒火一旦燃起,反而会压制天地间的法则,让四季逆转,使万物都感受到他那如同太阳真火般炽烈的“温暖”!
可见,能让这位视万事万物为无物的尊主动怒到如此地步的事情,实在是……罕见至极,不,是根本从未有过!
四人惴惴不安,冷汗浸湿了后背,却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终于,还是平日里最为沉稳的林使者,鼓起了毕生的勇气,用颤抖到几乎变调的声音,试探着开口问道:
“尊……尊主……莫非……在您闭关的山洞之中……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