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李狗蛋瘫在王铁柱怀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在拉扯破碎的风箱,喉咙里嗬嗬作响,带出粘稠的血沫。视线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猩红的翳,演武场山呼海啸的喧哗忽远忽近,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浸满血水的棉絮。冠军?那两个字轻飘飘的,远不如胸口那个被林风指剑贯穿的血洞来得真实。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爆种汤带来的毁灭性力量早已退潮,留下的是一片被反复蹂躏、濒临崩溃的废墟。经脉寸寸灼痛,如同烧红的铁丝在体内盘踞;丹田空荡枯竭,那汪曾充盈粘稠的雷火灵液之潭彻底干涸,只剩下灼烧灵魂的虚无感;锻体五重的玉骨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在剧痛与冰冷的黑暗边缘沉沉浮浮,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执拗地、死死地盯在身前那个小小的玉盒上。
筑基丹!
玉盒被裁判长老亲手交到王铁柱颤抖的手里。盒盖开启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涤荡神魂的奇异药香悄然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擂台上浓重的血腥气。那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深邃碧玉光泽的丹药静静躺在天鹅绒垫上,表面天然生成三道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的云纹,氤氲着内敛而神圣的光华。仅仅是逸散出的那一丝气息,就让李狗蛋几近枯竭的经脉产生了一丝微弱的、近乎错觉的悸动。
“柱子…”李狗蛋沾满血污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腥气,“丹…收好…藏…死…也要藏好…”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枚丹药,那不仅仅是冠军的荣耀,更是苏清月那双复杂眼眸深处绝望阴霾里,唯一可能撬开的一线生机!那个在偏僻小径拦住他,冷声警告“不想死就离他远点”的女子,那个在毒瘴囚笼里递来劣质解毒散、眼神麻木却挣扎着透出一丝亮光的师姐…她的厄难,或许只有这枚筑基丹蕴含的磅礴洗髓之力才能化解!
王铁柱重重点头,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尘土,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他读懂了李狗蛋眼中的执念与托付。“狗蛋哥放心!”柱子声音哽咽,却带着磐石般的决心,“我用命护着它!谁也抢不走!”他毫不犹豫地扯开自己油腻破烂的衣襟内衬,露出结实的胸膛,小心翼翼地将那盛放着筑基丹的玉盒死死按在胸口最贴近心脏的位置,然后用粗糙的大手在外面狠狠按了几下,确保藏得严严实实。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虔诚和决绝,仿佛藏进去的不是丹药,而是兄弟的命,是黑暗中唯一的火种。做完这一切,他才用沾满李狗蛋鲜血的手背胡乱抹了把脸,紧紧抱着怀里气息奄奄的身体,对着挣扎着想靠近的二哈低吼:“二哈!守着狗蛋哥!”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却又霸道地漫过了整个喧嚣的擂台。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滞涩,带着淡淡的、苦涩的药香,将血腥气都冲淡了几分。所有的欢呼、质疑、哭喊,在这股威压下如同被掐住了喉咙,骤然低了下去。
吴长老来了。
那干瘦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在擂台中央,离李狗蛋不过数步之遥。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慈祥”微笑,浑浊的眼珠却如同鹰隼的利爪,在李狗蛋惨不忍睹的身体上细细扫过,每一寸崩裂的伤口,每一处扭曲的筋肉,每一丝紊乱到极致的微弱气息,都未能逃过他的审视。那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对伤者的怜悯,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如同技艺精湛的屠夫在评估一块上好的、即将下刀的肉,又或是丹师在审视一株药性独特的稀有灵草。尤其是在李狗蛋左胸那个深可见骨、依旧在缓缓渗血的贯穿伤,以及他皮肤下因爆种而仍未完全平复的、蛛网般凸起的青筋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呵呵,不错,当真不错。”吴长老的声音温和醇厚,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欣慰,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也像冰冷的针,刺入李狗蛋模糊的意识里,“李玄真,你果然没让老夫失望。这份坚韧,这份狠劲,这份在绝境中爆发的潜能…在外门,实属罕见,百年难遇啊!”
他的目光转向抱着李狗蛋、如同护崽猛兽般怒视着他的王铁柱,以及龇着牙、拖着断腿发出威胁低吼的二哈,脸上的笑容依旧和蔼,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上来:“不过,伤得如此之重,经脉几近枯竭,爆种反噬深入骨髓,若不好生调养,恐伤及根本,断了道途啊。”他微微摇头,一副痛心疾首、忧心忡忡的长者模样。
“丹堂‘福地’,乃老夫耗费半生心血所建,”吴长老向前一步,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蛊惑般的魔力,“内引地脉灵泉,聚天地之精华,灵气之浓郁精纯,远超这外门百倍!更设有温养经脉、修复暗伤的‘蕴灵古阵’,乃上古所遗,玄妙无穷。”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狗蛋惨白的脸,仿佛在施舍天大的恩惠,“随老夫去福地疗伤吧,以你的体质,辅以丹堂秘传灵药,必能事半功倍,不仅伤势尽复,根基稳固,修为或可更上层楼!此乃老夫一片惜才之心,莫要辜负了这天赐的机缘!”
话音未落,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吴长老身后阴影里,无声无息地转出两名身着丹堂标志性灰白制服的弟子。两人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如冰,动作却异常迅捷,如同两道没有感情的影子,一左一右,瞬间便到了李狗蛋身边。
“你们干什么?!”王铁柱目眦欲裂,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抱着李狗蛋就想后退。二哈也发出凄厉的咆哮,不顾断腿的剧痛,猛地扑向其中一个弟子,张口就咬!
“哼。”吴长老鼻腔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哼,眼皮都没抬一下。一股无形的、阴冷到刺骨的灵压如同万钧巨石,轰然压在王铁柱和二哈身上!
“噗!”柱子只觉得胸口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黑,气血疯狂逆涌,喉头一甜,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抱着李狗蛋的身体蹬蹬蹬连退数步,重重撞在擂台边缘的立柱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双臂却酸软得几乎抱不住人。二哈更惨,呜咽一声,直接被这股恐怖的威压死死按在地上,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不甘而痛苦的哀鸣。这是境界的绝对碾压!在斗皇(筑基期)巅峰的吴长老面前,他们如同蝼蚁!
就在这瞬间,那两名丹堂弟子已然出手。他们的动作看似是在搀扶重伤的同门,实则手指如同冰冷的钢爪,精准无比地扣住了李狗蛋臂膀上的麻筋和几处关键的关节穴位!指尖蕴含的阴柔力道瞬间透入,不仅彻底封锁了他本就微弱的反抗能力,更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酸麻剧痛!
“呃啊——!”李狗蛋被强行从王铁柱怀里“提”了起来,身体悬空,断骨错位,伤口崩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淹没!他眼前一黑,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般的惨哼,头无力地垂下,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般软了下去。只有那被强行架起的双臂,因剧痛而反射性地抽搐着。
“狗蛋哥——!”王铁柱眼睁睁看着李狗蛋被架走,睚眦欲裂,嘶声咆哮,却在那如山岳般的灵压下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
“柱子…别…”就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李狗蛋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极其艰难地偏过头,对着王铁柱的方向,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和沉重的警告——不要硬拼!保存自己!护住丹药!活下去!
王铁柱看懂了那眼神,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捏得死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擂台上。他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股灵压,才没有扑上去拼命,只能死死盯着吴长老那干瘦的背影,看着李狗蛋被那两个冷漠的丹堂弟子如同拖拽货物般架下擂台,朝着丹堂方向走去。
吴长老负手走在最前,那身象征高贵的丹堂长老袍服在风中微微摆动。他没有再回头看擂台上的一片狼藉,也没有看那些神情各异的长老和弟子,仿佛带走李狗蛋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他那浑浊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满意,却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而贪婪。
“福地…”李狗蛋残存的意识碎片中,吴长老那蛊惑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回荡。然而,苏清月冰冷警告的话语——“他的‘记名弟子’,最后都成了废人!”——此刻却如同惊雷,在意识沉沦的深渊边缘轰然炸响!那弥漫着彩色毒瘴的山谷,那些眼神空洞麻木的试药童身影…苏清月递来劣质解毒散时指尖的颤抖…这所谓的“福地”,哪里是疗伤圣地?分明是吞噬天骄的毒瘴囚笼!是吴老狗精心准备的,为他这副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潜能的“特殊体质”量身定制的…试药场!
一丝冰冷的、远比爆种反噬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最后残存的意识,随着他被拖入丹堂幽深的门洞,一同没入了那片药香掩盖下的、深不见底的阴影之中。谷口,一块斑驳的古朴石碑若隐若现,上面两个殷红如血的大字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不祥的光——“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