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废弃矿洞的喧嚣早已散尽,只余下萤石幽绿的光,在坑洼的洞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蛰伏的鬼魅。空气里残留着汗味、香精的甜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福地”边缘,远离毒瘴核心的一处天然石穴内,火光跳跃。这是李狗蛋精心挑选的临时据点,深入“斑斓沼泽”的复杂地貌,寻常弟子绝难寻到。
火光映照着三张神情各异的脸。
王铁柱坐在地上,面前摊开一个鼓鼓囊囊、几乎要撑破的粗布大口袋。他正用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枚一枚地数着里面的下品灵石,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灵石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在寂静的石穴里格外响亮。
“……一百九十七、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两百!”王铁柱猛地抬起头,脸上涨得通红,眼睛里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狗蛋哥!清月姐!整整两百块!两百块下品灵石啊!俺……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抓起一把灵石,感受着那冰凉坚硬、蕴含着微弱灵气的触感,咧开嘴,笑得像个傻子。火光在他憨厚的脸上跳跃,映出纯粹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苏清月靠坐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壁旁,火光勾勒出她清瘦却挺直的侧影。她脸色依旧苍白,气息微弱,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在听到“两百块”这个数字时,也微微亮了一下,如同寒潭深处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丝极淡的涟漪。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没有像柱子那般失态,但微微蜷起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这些灵石,意味着她活下去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李狗蛋则显得“沉稳”许多。他盘膝坐在火堆旁,手里把玩着一块灵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其光滑的表面,眼神深邃,似乎在盘算着什么。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让他那张易容后略显平庸的脸庞,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沉。
“柱子,瞧你那点出息!”李狗蛋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得意,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向上勾起,“这才哪到哪?今天只是开胃小菜!等咱们的‘富贵牌’名头彻底打响,日进斗金都不是梦!”
他站起身,走到那堆灵石前,目光扫过两个伙伴:“不过,钱赚了,该分就得分!咱们兄弟……呃,还有姐妹,有福同享!”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分红”:
“首先,苏小娘皮!”李狗蛋看向苏清月,语气难得地认真起来,“你居功至伟!搓丹塑形,毒潭镀膜,没有你这‘碧霞衣’的神技,咱们的‘糖豆’就是泥丸子!这五十块灵石,是你的!”
他数出五十块下品灵石,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递到苏清月面前。没等她反应,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盒(黑市淘来的便宜货),打开,里面是几株形态各异、散发着清苦药香的灵草。
“这是‘蛇涎草’、‘七叶清心莲’的根须、还有一小块‘寒玉髓’,”李狗蛋指着玉盒,“都是我从黑市角落里淘换来的,据说对化解丹毒、稳固经脉有点微末效果。你拿着,看看能不能用上。”
苏清月看着递到眼前的灵石和灵草,清冷的眸子微微闪动。灵石是她急需的,而这些解毒草药……更是她苟延残喘的生命线。她沉默片刻,伸出有些冰凉的手,接过了布包和玉盒,指尖在李狗蛋的手背上轻轻划过,留下一丝微凉的触感。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李狗蛋,极轻微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狗蛋心头微微一热,随即转向王铁柱:“柱子!你的‘百果仙酿’功不可没!没有那香甜味儿,再好看的丹药也骗不了人!这五十块灵石,拿着!”
他又数出五十块灵石,塞进王铁柱怀里。
王铁柱抱着沉甸甸的灵石,乐得合不拢嘴:“嘿嘿,谢谢狗蛋哥!俺……俺想用这钱,去外门集市买点新鲜的‘铁背山猪肉’!那肉炖汤可香了!还有‘玉晶米’,蒸出来粒粒分明,喷香!俺给你们做好吃的!”
他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明天的采购清单,仿佛已经闻到了肉汤和米饭的香气,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行!买!想吃啥买啥!”李狗蛋大手一挥,十分豪气,“剩下的这一百块灵石,还有今天卖丹药得来的所有材料钱,”他指了指旁边一堆零散的铜钱和几块成色更差的灵石,“归我支配!咱们这生意刚起步,需要本钱周转,更需要……保命!”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储物袋(同样是黑市淘的劣质品,空间极小),将剩下的一百块灵石和零钱一股脑倒了进去。然后,他又从袋子里摸出几样东西摊在地上。
几张颜色暗淡、符纹简单的黄色符纸——最低阶的“金刚符”,据说能抵挡炼气中期修士的全力一击(效果存疑)。
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粗糙的黑色铁片——号称“玄铁护心镜”,实则就是块厚点的凡铁,上面刻了个歪歪扭扭的防御阵纹(效果更存疑)。
几瓶颜色浑浊、气味刺鼻的药粉——黑市摊主吹嘘的“迷神散”、“痒痒粉”、“臭气弹”等旁门左道之物。
还有一小堆杂七杂八的低阶炼器材料(玄铁碎块、焰纹石粉末、劣质玉粉等)和空白符纸、朱砂。
“看到了吗?”李狗蛋指着地上这堆“破烂”,“这就是咱们的‘军费’!黑市水深,丹堂虎视眈眈,没点家伙事儿防身怎么行?这些符箓、护具、阴人玩意儿,关键时刻能救命!这些材料,咱们得继续研究,把‘糖豆’做得更像真的!把包装弄得更唬人!”
他拿起一张“金刚符”,对着火光看了看上面简陋的纹路,撇撇嘴:“虽然糙了点,但总比没有强。明天我就去研究研究,看能不能自己画几张更实用的。”
二哈原本趴在火堆旁打盹,闻到李狗蛋掏出的那堆东西里混杂着一丝肉干的味道(王铁柱偷偷塞的),立刻竖起耳朵,凑了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拱着李狗蛋的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撒娇声,狗眼里满是渴望。
“行了行了,知道你也有功!”李狗蛋没好气地揉了揉二哈的狗头,从怀里摸出小半块硬邦邦的肉干(黑市买的劣质品),丢给它,“喏,加餐!明天给你弄点带灵气的兽骨啃啃!”
二哈一口叼住肉干,欢快地摇着尾巴,跑到角落去享用了。
分赃完毕,石穴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火堆噼啪作响,灵石的光芒在粗布口袋里若隐若现。王铁柱抱着他的五十块灵石,已经开始畅想明天的美食。苏清月则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盒里的解毒草药,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狗蛋看着跳跃的火苗,脸上的轻松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他压低声音:“钱是赚了,但麻烦恐怕也快来了。今天黑市上,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咱们的瓶子……丹堂那边,不是傻子。”
------
与此同时,丹堂外院,灯火通明。
丹堂管事孙德海,一个身材微胖、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修士,正皱着眉头,听着面前一个低阶弟子的汇报。这弟子正是黑市上发现疑点的那个。
“……管事,弟子看得真真的!那‘李富贵’摊位上摆的白玉瓶、青瓷瓶,样式跟咱们废弃丹药库里丢的那批一模一样!尤其是那白玉瓶,瓶口有个小豁口,以前库房老刘还抱怨过,说修补起来麻烦!那老头摊位上那个,豁口位置都一样,也是用一小块金箔贴住的!”弟子说得唾沫横飞,语气笃定。
孙德海捋着山羊胡,眼神闪烁:“瓶子一样……那丹药呢?你可看清了?”
“丹药……”弟子迟疑了一下,“卖相是极好的!流光溢彩,还有丹纹!香气扑鼻!那纨绔张宝当场吃了一颗‘龙虎神丸’,还大喊什么力量涌出来了……围观的人都疯了似的抢购!”
“哼!障眼法罢了!”孙德海冷笑一声,“卖相好?香气浓?这恰恰说明有问题!我丹堂正品丹药,讲究的是药性内敛,返璞归真!哪会如此浮夸?还当场见效?除了传说中的神丹,哪有这般立竿见影的?定是用了什么刺激感官的旁门左道!”
他站起身,在屋内踱步:“废弃药渣……精美包装……似曾相识的瓶子……还有那‘富贵牌’的名头……”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精光一闪,“能接触到废弃药渣,又能搞到那些废弃瓶子的……除了咱们丹堂内部的人,还能有谁?而且,还得是在那‘福地’附近活动的!”
“管事,您是说……那些试药童子?”弟子眼睛一亮。
“十有八九!”孙德海重重一拍桌子,“尤其是那个新来的李狗蛋!吴长老亲自安排进去的,听说之前还闹出不少动静!此子滑头得很!”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你立刻去查!查清楚最近‘福地’那边废弃药渣的倾倒记录,特别是那些有微弱回气效果的废渣!再暗中留意那个李狗蛋和他身边人的动向!记住,不要打草惊蛇!此事……恐怕还得禀报吴长老定夺!”
“是!管事!”弟子领命,匆匆退下。
孙德海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脸上露出一丝贪婪和阴冷:“富贵牌仙丹……日进斗金?哼!这泼天的富贵,岂能落在几个试药小童手里?若真是他们……这生意,还有那些灵石……合该我丹堂收回!”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将“李富贵”揪出来,收缴其所有“非法所得”,然后在吴长老面前立下大功的场景。
石穴内,李狗蛋将最后一块木柴丢进火堆,火焰猛地窜高了一下,映得他脸色忽明忽暗。
“柱子,明天采购小心点,别露富,更别让人盯上。”
“苏小娘皮,草药你收好,尽快试试效果。”
“二哈,今晚你机灵点,放哨。”
他安排完,靠回石壁,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装着灵石的储物袋,发出沉闷的声响。
“富贵牌……”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这富贵,可没那么好享啊。”
石穴外,“斑斓沼泽”的毒瘴在夜色中无声翻涌,如同潜伏的巨兽,随时准备吞噬掉这刚刚燃起的、脆弱的财富之火。而丹堂的阴影,也如同这夜色一般,正悄然笼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