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向的跋涉,在死寂的荒原上显得格外漫长。
脚下是焦黑板结、踩上去发出轻微碎裂声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劫雷残留的硫磺味和大地深处渗出的阴冷死气。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绝望的余烬之上。李狗蛋(李玄真)抱着苏清月,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生怕颠簸加剧她的伤势。二哈紧随在侧,虽然右后腿的伤处依旧肿胀,行走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步伐坚定,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四周的黑暗,喉间不时发出低沉的、威慑性的呼噜声。
阿飘的虚影则像一团不安分的幽光,在两人一狗周围飘来荡去。她似乎对这片死寂的荒原充满了好奇,又带着一种本能的厌恶。
“喂!废物本体!这破地方到底有多大啊?黑黢黢的,连根草都没有!本仙都要闷死啦!” 她飘到李狗蛋面前,裙摆(虚影)几乎要拂过他的鼻尖,“还有这女娃子,怎么还没醒?不会真死了吧?本仙看她心口那点小火苗,噗嗤噗嗤的,风一吹就灭的样子,好可怜哦!”
李狗蛋额角青筋一跳,强忍着把她塞回阵盘的冲动,冷声道:“闭嘴!再吵就把你关回去!”
“哼!凶什么凶!” 阿飘气鼓鼓地飘开,但没安静几息,又忍不住飘了回来,这次目标换成了二哈,“傻狗!腿瘸了还跑这么快?不疼吗?要不要本仙给你吹吹?呼呼——” 她对着二哈的伤腿做了个吹气的动作(虚影)。
二哈猛地停下脚步,扭头对着阿飘的方向,龇出森白的獠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前爪刨地,一副随时要扑上去的架势。它对这聒噪又嘴欠的虚影充满了敌意。
“嗷呜!”(滚开!)
“略略略!打不着!气死你!” 阿飘得意地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虚影穿过二哈挥来的爪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在死寂的荒原上显得格外刺耳。
李狗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带着这么个活宝赶路,简直是种折磨。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阿飘的存在,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怀中的苏清月和脚下的路上。
他持续不断地将丹田道台产生的温养之力,如同涓涓细流般渡入苏清月体内。那层护住心脉的淡青色薄膜,在离开了劫雷中心那片死绝之地后,黯淡的速度似乎真的减缓了一丝。苏清月眉宇间那抹深沉的死灰色,也仿佛被这微弱却持续的生机冲刷,淡去了些许。虽然她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但这细微的变化,如同黑夜中的萤火,给了李狗蛋莫大的慰藉和坚持下去的力量。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土地似乎不再那么焦黑板硬,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死气也淡薄了一些。风中开始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水汽的湿润感,以及…草木腐朽后特有的、混合着泥土腥气的味道。
生机!虽然依旧稀薄,但比之前强了太多!
李狗蛋精神一振,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二哈也似乎感应到了环境的变化,鼻翼翕动,低吼声中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终于,在一片相对平坦、避风的低洼处,李狗蛋停下了脚步。这里的地面不再是纯粹的焦黑,而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黑色的浮土,踩上去有些松软。几块巨大的、被雷劈得焦黑的怪石歪斜地矗立着,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挡住了大部分荒原上凛冽的寒风。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 李狗蛋沉声道。他小心翼翼地将苏清月放在一块相对平整、避风的岩石后面,再次用那件破旧的外袍将她裹紧。二哈立刻走到苏清月身边,警惕地趴伏下来,如同最忠诚的守卫,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四周。
李狗蛋则走到不远处,开始收集散落在地的、那些被雷劈碎的怪石碎片和一些枯死的、早已碳化的灌木残骸。筑基期的灵力运转,让他指尖轻易地迸发出细小的电弧,嗤啦一声,点燃了篝火。
橘黄色的火焰升腾而起,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和寒意,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火光跳跃,映照着苏清月苍白却似乎恢复了一丝生气的脸庞,也映照着李狗蛋沉静而坚毅的侧脸。
直到此刻,在这相对安全的环境里,李狗蛋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丝。他盘膝坐在篝火旁,目光落在了怀中——那里,除了昏迷的苏清月,还有他从青云宗藏经阁,在生死关头最后抓取出来的两样东西。
几块更大的、闪烁着劣质光泽的赝品玉璧碎块。
以及那本,蒙着厚厚灰尘的古籍——《青云志》。
复仇的怒火和揭露真相的渴望,如同压抑的火山,在他胸腔中翻涌。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凝重,将那本《青云志》从怀中取了出来。
书册入手,比想象中更沉。封面是某种不知名的深褐色兽皮鞣制而成,坚韧异常,经历了传送乱流和雷劫洗礼,除了沾染的泥污,竟丝毫无损。封面上,“青云志”三个古朴苍劲的大字,在篝火的映照下,仿佛流淌着岁月的幽光。
他拂去封面上的灰尘,指尖传来兽皮特有的粗粝感。然后,他翻开了第一页。
纸张并非普通的宣纸,而是一种泛着淡淡黄晕、触手温润的材质,像是某种灵植的叶片炮制而成。墨迹是深沉的黑,带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草木清香,历经岁月,依旧清晰如新。
开篇序言,字迹古拙,笔力遒劲,透着一股开宗立派的浩然之气:
“夫青云者,取意‘直上青云’,志在仙道无极。吾派祖师青云子,感天地之浩渺,悯众生之疾苦,遂于北冥寒渊之底,采九天玄玉之精魄,穷百年之功,炼就‘镇山玉璧’一方,以镇山门气运,佑我道统绵长……”
李狗蛋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九天玄玉”、“北冥寒渊之底”、“百年之功”这几个字眼上!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九天玄玉?北冥寒渊?百年之功?
他几乎是颤抖着,从怀中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了那几块在玉璧底部缺口处抓取的赝品粉末。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廉价法器出炉不久后的粗糙和生硬。
他将其中一块稍大的赝品碎块,凑到篝火的光芒下。
火光跳跃,映照在碎块表面。没有温润的光泽,没有内蕴的灵韵,只有一种死气沉沉的、如同劣质琉璃般的反光。碎块的断口处,更是粗糙不平,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气泡和杂质!
这……就是所谓的“九天玄玉”?万年温润?道韵天成?
李狗蛋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滔天的怒火和无尽的嘲讽,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毁灭一切的狂暴!
“呵…呵呵…” 低沉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溢出,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连篝火都仿佛被这笑声中的寒意所慑,火苗摇曳不定。“好一个‘镇山门气运’!好一个青云宗!好一个道貌岸然!”
铁证如山!
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损坏!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蓄谋已久的调包!一场针对青云宗根基的惊天阴谋!吴长老?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条被推出来咬人的恶犬!真正的黑手,隐藏在宗门深处,隐藏在那些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所谓高层之中!
是谁?是谁有如此大的能量,能瞒天过海,将开派祖师耗尽心血炼制的镇派之宝偷梁换柱?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为了陷害他李狗蛋?不!绝不可能!他一个炼气期的小修士,何德何能值得如此大费周章?这背后,必然隐藏着更深、更黑暗的秘密!
“喂!废物本体!你傻笑什么?捡到宝啦?” 阿飘不知何时又飘了过来,好奇地凑近,想看看李狗蛋手里的书和石头。“咦?这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灰扑扑的,一点灵光都没有,假货吧?本仙以前…呃…好像见过更好的…”
她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假货?” 李狗蛋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狂暴的杀意如同实质般汹涌而出,瞬间锁定了阿飘的虚影!筑基期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
“呃啊!” 阿飘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虚影剧烈晃动,仿佛随时要溃散一般!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飘去,躲到一块焦黑的巨石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虚影),声音带着哭腔和委屈:“你…你干什么!吓死本仙了!本仙就随口一说!这破石头本来就是假货嘛!假一赔十的那种!”
“闭嘴!” 李狗蛋低吼一声,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和威压。他知道阿飘只是无心之言,但“假货”这两个字,此刻却像两把尖刀,狠狠刺中了他心中最痛的地方。
他不再理会瑟瑟发抖的阿飘,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赝品碎块和《青云志》上。
证据!这就是铁一般的证据!
他将赝品碎块和《青云志》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复仇的火焰在他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吴长老!青云宗!还有那藏在幕后的黑手!你们施加在我和清月身上的痛苦,我要你们百倍、千倍地偿还!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苏清月身边,蹲下身,看着她依旧昏迷的容颜,声音低沉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清月,你看到了吗?我们没做错!错的是他们!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伪君子!”
“你好好睡,好好养着。等我!”
“等我找到救你的药,等我变得足够强!”
“等我…掀翻那青云山!揪出那些藏头露尾的鼠辈!让他们…血债血偿!”
篝火噼啪作响,将李狗蛋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焦黑的岩石上,如同一个沉默而狰狞的复仇之影。荒原的夜风呜咽着,卷起地上的浮尘,仿佛在为这无声的誓言伴奏。
二哈抬起头,看着主人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如同深渊寒冰般的杀意,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战意的呜咽。
躲在石头后面的阿飘,虚影微微颤抖,光晕下的眼睛眨了眨,似乎也被李狗蛋那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所震慑,难得地安静了下来,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凶死了…比老怪物还凶…本仙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