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骨船无声滑入墨绿色的湍流,仿佛一片枯叶坠入深潭,瞬间被汹涌的河水和低垂的瘴气吞没。船身那层微弱的幽光荡漾开来,将粘稠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河水隔绝在外,却也使得船内视野更加昏暗,仿佛置身于一个移动的、半透明的坟墓之中。河水的咆哮声被这层光晕过滤后,变得沉闷而扭曲,如同无数溺死者的哀嚎被捂住了嘴,在耳边嗡嗡作响,更加摧人心神。
王铁柱紧紧抓着船帮——那触手冰凉滑腻,仿佛真是某种巨兽的肋骨——脸色苍白如纸,努力抑制着呕吐的欲望,根本不敢看向船外那令人晕眩的墨绿色漩涡。二哈伏在李玄真脚边,全身的毛都微微炸起,耳朵紧贴头皮,一双狗眼死死盯着船侧翻滚的河水,发出持续不断的、极低沉的威胁性呜咽。大黑则显得焦躁不安,庞大的身躯在并不宽敞的骨船上微微晃动,引得船身轻轻摇摆,它那粗壮的熊掌几次抬起又放下,似乎很想对着那诡异的河水来上一巴掌,却又被李玄真用眼神制止。
唯有船尾那披着蓑衣的老叟,依旧如同雕像般伫立,枯瘦的手握着那根黝黑竹篙,偶尔看似随意地插入水中轻轻一点,骨船便以一种违反水流的诡异姿态,精准地避开一个个致命的漩涡和隐藏在水下的暗礁,稳定地驶向河心。他那死灰色的眼眸隐藏在斗笠阴影下,仿佛与这黑水河融为一体,对周遭的一切危险视若无睹。
李玄真盘膝坐在船中,面色沉静,实则神识高度集中,如同无形的触须探入水中,警惕地感知着四周。这河水不仅能隔绝视线,甚至对神识也有不小的阻碍和侵蚀作用,探出数丈便感到晦涩艰难,仿佛陷入粘稠的泥沼。水下深处,无数冰冷、混乱、充满嗜血欲望的气息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若隐若现,但大多在感知到骨船上那老叟散发出的阴寒气息以及大黑的凶戾妖气后,便迟疑着退避开来。
然而,总有些存在,无畏无惧,或者说,饥饿与贪婪压过了本能中的谨慎。
骨船行至河道最宽阔、水流最湍急的中心区域。这里的河水颜色近乎漆黑,漩涡更大,吸力惊人,连骨船周围的幽光都开始明灭不定,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弥漫的瘴气也更加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灰紫色带,缠绕在船周。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船体左侧约丈许外的水面猛地向上拱起!墨绿色的河水轰然炸开,一条足有成年男子腰身粗细、布满碗口大小惨白吸盘和湿滑粘液的漆黑触手,如同地狱中窜出的魔蟒,挟着令人作呕的腥风,闪电般缠向骨船!那触手的力量极其恐怖,仅仅是破水而出的声势,就带起了沉闷的音爆!
“啊!”王铁柱吓得惊叫一声,险些瘫软在地。
二哈猛地人立而起,爆发出激烈的狂吠!
大黑怒吼一声,熊掌瞬间覆盖上一层土黄色光芒,就要拍过去!
然而,有人比它们更快。
那一直如同石雕般的摆渡老叟,斗笠微抬,死灰色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不耐。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持着竹篙的右手手腕极其微妙地一抖,那根黝黑的竹篙尖端瞬间迸发出一抹幽暗的、近乎墨绿的异芒,无声无息地点在了破水而来的触手尖端!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皮革被锐器瞬间刺穿的“嗤”响。那来势汹汹的粗壮触手如同被毒蛇噬咬般猛地一颤,顶端赫然出现了一个对穿的孔洞,墨绿色的腥臭血液喷溅而出。触手吃痛,发出一阵无声的剧烈抽搐,猛地缩回水中,激起更大的浪花。
但危机并未解除。
仿佛是一个信号,船体四周的水面接二连三地炸开!
一条、两条、三条…足足七八条同样狰狞可怖的漆黑触手同时破水而出,从不同角度缠向骨船!它们的目标似乎不仅仅是猎物,更带着一种摧毁这艘敢于在它领地航行的小船的暴怒。巨大的吸盘张开,露出里面一圈圈惨白的、如同利齿般的角质层,疯狂地吸附在骨船散发的幽光护罩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光罩顿时剧烈摇晃,明灭闪烁得更加厉害!
骨船被巨大的力量拉扯,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散架。船身剧烈倾斜,王铁柱死死抱住一根骨刺才没被甩出去。二哈四肢爪子弹出利刃,死死抠住骨缝,叫声已带上一丝惊慌。大黑咆哮着,努力维持平衡,熊掌上黄光暴涨,却因触手都在船外水下而一时无法直接攻击。
老叟冷哼一声,手中竹篙舞动开来,化作一道道墨绿色的诡异轨迹,精准无比地抽打、点刺在那些试图彻底缠绕包裹船体的触手上。每一次碰撞,都会在触手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或是一个深深的孔洞,墨绿色汁液飞溅。他的手法诡异刁钻,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化解骨船最危险的倾覆危机。
但触手实在太多,且似乎皮糙肉厚,生命力极其顽强,受创后反而更加疯狂地缠绕收紧,骨船的光罩岌岌可危,行进完全停滞,被困在了河心!
李玄真眼中精光一闪,知道不能再旁观。这老叟显然能自保,甚至可能有余力,但未必会全力护住他们这些“乘客”。而且骨船若毁,在这诡异河水中,后果不堪设想。
“大黑,吼!”李玄真低喝一声。
大黑早已按捺不住,闻声立刻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然后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
“吼——!!!”
并非单纯的声浪,而是凝聚了它三阶巅峰妖力的狂暴冲击!肉眼可见的淡黄色音波如同实质的炮弹,狠狠轰向船体右侧最为密集的几条触手!
音波过处,河水猛地向下凹陷然后又剧烈反弹!那几条触手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声波震得剧烈颤抖,吸附在光罩上的吸盘纷纷被迫松开,动作明显僵直了一瞬!连带着整个河面都荡开一圈巨大的涟漪。
就是现在!
李玄真骤然起身,丹田内琉璃金丹急速旋转,澎湃的灵力奔涌而出。他双手掐诀,指尖跳跃起一簇纯净剔透、却又散发着恐怖高温的火焰——琉璃丹火!
他并未将丹火大规模释放,那会过度消耗灵力且可能误伤骨船。而是将其高度凝聚,化作数道如同箭矢般的炽白光流,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些被大黑咆哮震得僵直、或是被老叟竹篙击伤的触手伤口处!
“嗤!嗤嗤——!”
至阳至刚的琉璃丹火,正是这种阴寒水属妖物的克星!
丹火箭矢精准命中,瞬间如同热油遇冰,发出令人心悸的灼烧声响!那坚韧无比的触手血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碳化、碎裂!墨绿色的血液尚未喷出就被蒸发成腥臭的雾气!那是一种本质上的净化与毁灭,带来的痛苦远非老叟竹篙造成的创伤可比!
几条受伤最重的触手疯狂地抽搐、甩动,仿佛承受了无法忍受的剧痛,猛地缩回水中,再也不敢冒头。剩余的触手也明显出现了迟疑和畏惧,攻势顿时一缓。
老叟的压力骤减。他手中竹篙趁机连点,墨绿光芒疾闪,又将两条触手刺穿击退。
他斗笠微侧,那双死灰色的眼眸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瞥了李玄真一眼。目光重点扫过李玄真指尖那尚未完全熄灭的、纯净而灼热的琉璃丹火,斗笠下的阴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手中的竹篙舞动得更快了几分,趁势将最后两条纠缠的触手逼退。
转眼之间,七八条恐怖的触手要么受创遁逃,要么畏惧退避,迅速消失在漆黑的河水之下。只留下河面上荡漾的涟漪、弥漫的腥臭雾气以及一些漂浮的焦黑碎肉,证明着方才惊心动魄的冲突。
骨船周围的光罩渐渐稳定下来,船身也恢复了平稳。
老叟收回竹篙,依旧默不作声,只是轻轻一点水面。骨船再次无声启动,向着对岸驶去,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船上惊魂未定的王铁柱、依旧龇牙低吠的二哈、以及喘着粗气显然刚才那一声咆哮也耗费了不少力气的大黑,证明着那短暂而激烈的交锋并非幻觉。
李玄真缓缓散去指尖丹火,重新坐下,体内金丹灵力平复。他看了一眼船尾那重新化作雕像的老叟,心中对其评价又提升了几分。这摆渡人,实力深不可测,且其灵力属性与这黑水河同源共感,绝非寻常金丹修士。
经此一役,船上的气氛更加沉寂压抑,只剩下河水永恒的呜咽和骨船破水的细微声响,载着一船心思各异的乘客,驶向那被瘴气笼罩的、未知的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