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夜,来得迅猛而彻底。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温被广袤无垠的沙砾迅速吸走,寒意便如潮水般无声无息地漫涌上来,渗入岩石的每一寸肌理,也渗入这方天地间每一个试图存活的生灵骨髓。天幕是近乎墨黑的深蓝,繁星却因这极致的澄净与荒芜而显得格外密集、耀眼,冰冷地俯瞰着下方那片死寂的、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却又悄然湮灭的波澜的土地。
一道身影,仿佛本就是这片冰冷死寂的一部分,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风蚀魔窟的入口之外。他全身裹在一种奇特的、似乎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暗沉兜帽长袍中,身形高而瘦削,立在那里,如同扎根于岩石的一截枯死的怪树,没有丝毫活人应有的气息散发,连呼吸与心跳的微弱波动都近乎于无。
他微微抬起戴着兜帽的头,视线扫过那处已然被仔细处理过、几乎看不出任何人为痕迹的洞口,隐藏在阴影下的鼻翼几不可察地轻轻抽动了一下。空气中,残留的微弱气息如同被扯乱的丝线,驳杂、混乱,却带着一种令他本能感到兴奋的“味道”。
有戈壁万年风沙也难以彻底磨灭的、浓郁的血腥与煞气,那是刚刚崩溃的秘境泄露和死者遗留的残响;有各种属性混杂、尚未完全平复的灵力余波,显示不久前曾有不止一拨修士在此激烈争斗或仓惶逃逸;还有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顽固地萦绕不散的特殊气息。
那气息很复杂。有经过雷劫淬炼、纯净而凝实的金丹道基的余韵,有某种古老、苍茫、仿佛承载着岁月重量的独特韵味,还有一种…潜藏极深、连其主人都可能未曾完全察觉的、与这方天地常见修行路数迥异的力量根源。更妙的是,这其中还纠缠着一丝精纯而野性的妖气,并非寻常妖兽,其质之高,竟隐隐带给他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压迫感。
完美的“猎物”气息。
猎骨者——或者更准确地说,以狩猎那些拥有特殊根骨、奇异血脉、或身负隐秘传承的修士与生灵,并将其“特质”提取剥离作为自身资粮的“采集者”——缓缓蹲下身。他伸出的一只手苍白、枯瘦,指节异常突出,指甲修剪得极短而平整,透着一种冷冰冰的、属于工匠般的精准感。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地面某处一块不起眼的、半埋在沙土中的暗褐色硬块。那似乎是一小块被匆忙间遗弃或抖落的、风干了的肉干碎屑,表面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灵力痕迹——食用者匆忙间运转功法消化食物所遗留,以及制作时用以保鲜的低阶符法之力。
他的指尖在那碎屑上停留了一瞬,仿佛不是在触摸一件废弃物,而是在阅读一页浸透了信息的书页。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感知的灰气从他指尖渗出,缠绕上那点碎屑,旋即收回。
兜帽之下,传来一声低沉而沙哑的、仿佛两块生锈铁片摩擦般的自语,带着一种发现珍稀标本般的冷静狂热:“有趣的灵力气息…驳杂却又异常和谐,根基之扎实远超同阶,还混杂着一丝…上古的尘埃与悲怆,更有如此精纯的妖力相伴…尚未完全成长…完美的‘猎物’…”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被掩盖的洞口,又缓缓移开,望向戈壁的西北方向。那里的地平线隐没在浓重的夜色里,只有无尽的风声呜咽。
“方向…西北么…”他低语,“倒是会挑地方。那片荒芜之地,确实是藏身和…狩猎的好去处。”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微微一晃,竟如同水滴融入海绵,悄无声息地沉入脚下岩石的阴影之中,彻底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没有扰动一丝空气,甚至连其存在过的痕迹,也很快被戈壁夜间的冷风彻底抹平。
唯有那冰冷的、带着审视与贪婪意味的低语,仿佛还残留在这片空旷寂寥的天地之间,预示着追踪并未结束,危机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专业的形式,如影随形。
第三卷的故事似乎已在主角小队离开的背影中告一段落,但命运的丝线却从未真正切断。猎骨者的阴影,已然悄无声息地缀上了那指向西北的踪迹,为即将展开的第四卷征程,埋下了第一重幽暗而危险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