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警局大厅里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冰冷的石头上雕刻，缓慢而清晰。窗外的天色从灼目的白亮褪成昏黄，最后彻底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只剩下城市零星的霓虹倒映在光洁的地板上，拉扯出扭曲的光影。
温澜独自坐在走廊旁的长椅上，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周围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值班民警偶尔敲击键盘的嗒嗒声和远处隐约的电话铃响，反而衬得大厅更加空旷死寂。
李雯没有回来。
她零星听到的对话碎片，已经足够她拼凑出那个血腥的画面。
父亲温智富，死了。就在警局内，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灭了口。
她几乎能想象出林晟此刻正坐在某个舒适的角落里，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这副失魂落魄、孤立无援的狼狈模样。这就是他给的警告，一场用她生父的鲜血染就的、极致残酷的表演，清晰地告诉她背叛或失去利用价值的下场。
死亡从未像此刻这样，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如此逼近地悬在她的鼻尖。下一次合上眼睛再也无法醒来的，会是她，还是温寻耀？
她缓缓站起身，腿部因为长时间的静止而传来一阵酸麻。她只是低着头，像一抹游魂般，默默地走出警局大门。
深夜的冷风将她从迷离的思绪抽回，辨明方向，朝着市一医院的位置，独自一人走入沉沉的夜色之中。街道空旷，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渺小和无助。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身后传来汽车平稳接近的声音。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她身旁的路边，停了下来。
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陌生的、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颇为斯文的脸。
“上车。”男人的声音平静，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温澜犹豫了仅仅一秒。此刻的她，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她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车门刚一关上，车子便平稳地重新汇入车流。
温澜看向驾驶座上的陌生男人，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缺水而有些干涩：“您是…李叔叔？”她只能想到李维弈，那个看似玩世不恭却能量不小的商人。
李维弈单手扶着方向盘，瞥了她一眼，直接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吗？”
温澜垂下眼帘，声音低哑：“今天上午被带来做笔录，结束后，我想等李姐姐问问我爸的判决结果…可是她出去就没回来。我只隐约听到些…或许…我爸爸被人杀了？”她小心翼翼地透露着“已知”信息。
李维弈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嗯。请你吃个饭，林晟会知道的。”
温澜的心猛地揪紧，下意识抬头：“您…和林叔叔认识？”她试图打探两人的关系。
李维弈却突然关注起一个奇怪的点：“你叫老沈她们姐姐，不该叫我哥哥吗？林晟可比我大多了。”
温澜完全没反应过来这跳跃的思路，怔怔地顺着他的话：“好…李哥哥。”
李维弈似乎满意了，这才回归正题：“我知道你很聪明，你也猜到那人是他安排的吧？”
“是，”温澜低声承认，“或许是警告我。”
“嗯。”李维弈看着前方的路，“他对你感兴趣，我也是。”
温澜下意识地退缩：“我只是个小孩子…”
“他有继承人，我可没有。”李维弈打断她，“另外…你比我带过的孩子还聪明点儿，我觉得你比较好带。”
温澜一时无语，觉得这人有时真是幼稚又难以捉摸。可仔细想想，为什么林晟和李维弈这样的人物，都会对自己这个“聪明”感兴趣？从小到大都被夸聪明，可那不过是应试教育下的成绩好罢了。难道生在这样畸形的家庭，就是老天给的“偏爱”和补偿？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李维弈的声音沉了下去，抛出一个重磅消息：“李雯现在躺在医院里。”
温澜猛地转头：“李姐姐…她怎么样了？！”
“我的人说，她伤得很重，现在昏迷不醒。”李维弈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接下来是危险期。如果半个月内无法苏醒，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温澜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她以为这场灾难只限于温家，没想到会牵连到她亲手递出橄榄枝、试图借助的力量。一股浓重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她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哥哥…对不起…”
“事情不是你做的，错不在你。”李维弈的声音依旧冷静，“但我和林晟的仇，这就算是结下了。”
他顿了顿，终于抛出了今晚真正的目的：“今天找你，是想聊聊你知道的。我不比他林晟差，我同样可以给你和你弟弟提供庇护。”
他侧过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充满诱惑：“比如，你温家即将被全面清算、冻结的那些资产…在我这里，或许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却带着审视：“李哥哥…我需要做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李维弈这种精明商人的午餐。
李维弈嘴角勾起一抹欣赏的弧度，似乎很满意她没有直接被冲昏头脑：“很简单。第一，把你知道的、关于你父母、尤其是那个实验室和林晟的事情，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信息，是最大的筹码。”
他顿了顿，透过金丝眼镜看着她：“第二，配合我，以及你那位很能干的沈律师，完成接下来的财产保全和转移手续。你需要出面的时候，必须听话。”
“第三，”他的语气稍微严肃了些，“认清谁才是能真正给你提供舞台的人。林晟把你当鱼缸里逗弄的宠物，我可以给你一个更大的鱼塘，甚至教你怎么当渔夫。但前提是，你的网，只能为我而撒。”
条件清晰而直接，带着商人特有的交换逻辑和信息贪婪。
温澜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她知道，交出信息意味着彻底绑上李维弈的战车，但也可能是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信息…我知道的其实很有限，大多是一些模糊的感觉和偷听到的碎片。”她谨慎地开口，半真半假，“实验室里到底有什么内容，我确实不清楚。林晟…他只是打电话给我，称我‘小鱼儿’，让我听话，似乎想让我代替父亲为他做事…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她巧妙地将自己定位为一个被动的、信息匮乏的受害者。
李维弈听着，手指轻轻敲击方向盘，不置可否，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但也没有逼问。“没关系，想到什么说什么。以后有什么发现，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接着刚才的话题，详细解释道：“关于财产。原本的流程，按照你父亲涉案的金额和性质，判个15到20年跑不掉，巨额赔偿更是天文数字。温家那点明面上的资产，根本不够填窟窿，清算下来，你们姐弟俩大概率一分剩不下。”
“但现在，情况变了。”他话锋一转，“你父亲‘意外’死亡，某些调查可能会因此受阻甚至转向。这就是操作空间。你那套别墅，还有温家旗下那两个做医疗器械进出口和社区医疗服务的公司，账面相对干净，牵扯不深。”
“沈钦会负责找出法律上的漏洞和保全依据，比如证明这部分资产与你父亲的非法活动无关，或者争取作为未成年子女唯一生活保障必需保留的财产。我会动用我的关系和资源在背后推动，让法院最终判定将这部分资产剥离出来，由你继承并接管。”
他看到温澜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补充：“当然，你还没成年，无法直接管理。我会帮你找一个可靠的信托基金和职业经理人团队暂时托管，直到你成年。期间产生的收益足够保障你和你弟弟高水平的生活和教育支出。表面上，这一切都合法合规。”
温澜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李维弈的计划听起来完美，几乎为她铺好了一条金光闪闪的退路。但这背后，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指望自己做什么？
她低下头，声音很轻，却很清醒的反问道：“谢谢李哥哥…可是，为什么是我？这样做，您能得到什么？”
李维弈轻笑一声，目光看向前方无尽的夜色：“我看重你的潜力，小澜澜。投资未来，总是值得的。更何况，能给林晟添堵的事情，我向来很乐意做。”
他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当然，如果将来某一天，我需要你的‘小小’帮助时，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交易的本质，此刻才隐隐浮现。
温澜听懂了。她得到的庇护和资产，既是报酬，也是未来的筹码和枷锁。
她现在只有答应的份：“我明白了，李哥哥。我会配合您和沈姐姐的。”
“可是，您还没说呢...您准备怎么使用我对付林晟呢？”
温澜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精准地打破了车内刚刚达成的、脆弱的平衡协议。
李维弈侧过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温澜那张看似平静却执拗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轻笑出声。
“小澜澜，”他语气放缓，“你今天经历得够多了。脑子里的弦绷得太紧，是会断的。”
“对付林晟？”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噙着玩味的笑，“那是大人之间漫长又无趣的游戏，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听这些打打杀杀的计划，而是热腾腾的饭菜，和一个能让你稍微喘口气的地方。”
他成功地将话题从尖锐的战略部署，转移到了更实际的、关乎她自身需求的方向上。
温澜看着他，没有立刻反驳。
李维弈观察着她的神色，继续抛出更具冲击力的安排：“而且，你不想去看看李雯吗？”
温澜眼中瞬间充满了急切和担忧：“李姐姐…她…”
“我还没去看过，但我知道她在哪家医院。”李维弈的语气变得稍微严肃了些，“吃完饭，我带你过去。顺便…也叫上你那两位‘姐姐’。”
他特意强调了“姐姐”两个字，目光意味深长。
他要将她们的力量也整合进来。
温澜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其中的复杂思绪。她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情，她担心李雯；于理，她需要见到沈钦和赵清，互通信息。
“好。”她轻声应道。她知道，她要的答案迟早会来。
李维弈满意地笑了笑，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过。他脚下油门轻点，车子流畅加速。
车窗外，城市的夜景飞速倒退。温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