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
陈小虎站在新房门口,手中的油纸伞破了个大洞,雨水顺着伞骨滴在他的喜服上,晕开一片暗红。白胡子老头就站在三步之外,脚上那双沾满泥浆的靴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踩在什么黏稠的东西上。
我的伞,用够了吗?老头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三年前更加沙哑。
陈小虎的喉咙发紧,手中的伞柄突然变得滚烫。他眼睁睁看着伞面上的墨迹开始扭曲、剥落,最后整把伞在他手中化作一堆灰烬,被雨水冲进泥土里。
柳儿!陈小虎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就往屋里跑。老头没有阻拦,只是在他身后发出一种古怪的笑声,像是枯枝折断的声响。
新房内,柳儿昏倒在床榻上,脸色灰白得跟三年前一模一样。陈小虎抱起她,发现她的身体轻得可怕,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了一半。
小虎哥...柳儿勉强睁开眼,手指无力地抓着他的衣襟,伞...是不是...
院门外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陈小虎冲到门口,只见雨幕中,白胡子老头的身影正往深山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在泥地上留下一个发黑的脚印。
等我回来。陈小虎在柳儿额头印下一吻,抓起墙角的柴刀就冲进了雨中。
山路被雨水泡得泥泞不堪,但奇怪的是,老头留下的脚印却清晰可见——每个脚印中心都有一个小孔,像是靴底有什么特殊的花纹。陈小虎跟着脚印一路追到后山深处,这里的树木比别处更加高大,树皮上长满了青黑色的苔藓。
脚印最终消失在一片荒芜的坟地前。这里没有墓碑,只有一个个微微隆起的土包,排列得杂乱无章。陈小虎躲在一棵老槐树后,看见白胡子老头正蹲在最新的一座坟前,从腰间取下那支狼毫毛笔,在坟头的木牌上写着什么。
早了一年...老头喃喃自语,不过没关系,靴子已经准备好了。
陈小虎屏住呼吸,看见老头从怀里掏出一双崭新的绣花鞋——正是柳儿明天要穿的喜鞋!老头把鞋子放在坟前,又取出那双旧靴子摆在旁边。月光突然穿透云层,陈小虎清楚地看到,靴子内侧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最新刻上的赫然是!
谁在那里?老头突然转头,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槐树方向。
陈小虎的心跳几乎停止。就在这时,一只夜枭从树冠中飞起,老头皱了皱眉,又转回身去继续摆弄那双靴子。
明日午时...老头对着坟头低语,穿上靴子,你就该上路了。
陈小虎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才没叫出声来。他终于明白了——白胡子老头根本不是普通的精怪,而是勾魂的使者!三年前那柄油纸伞只是暂时借给柳儿的阳寿,现在期限到了,老头要来收走她的灵魂。
悄悄退出坟地,陈小虎发疯似的跑回村子。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婚礼的锣鼓声隐约可闻,可他满脑子都是那双刻满名字的靴子和崭新的绣花鞋。
不能让他得逞...陈小虎冲进家门,发现柳儿已经穿好了嫁衣,正被喜娘搀扶着梳头。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强撑着露出微笑。
小虎哥,你去哪了?吉时快到了。柳儿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陈小虎握住她冰凉的手,不知该如何开口。突然,他的指尖触到柳儿手腕上的一道红痕——那痕迹形状古怪,像是一个小小的靴子印。
这是什么时候有的?他急切地问。
柳儿茫然地摇摇头:今早起来就有了,不疼不痒的...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陈小虎冲到窗前,看见送亲的队伍中混进了一个佝偻的身影——白胡子老头穿着崭新的灰布长衫,腰间依然挂着算盘和毛笔,脚上却不见了那双旧靴子。他冲陈小虎咧嘴一笑,黑黄的牙齿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婚礼仪式在村民的围观下仓促进行。陈小虎全程紧盯着老头,发现他始终站在人群最后,手里把玩着一个东西——是只小巧的靴子挂坠,跟柳儿手腕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拜堂时,柳儿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栽倒。陈小虎扶住她,感觉她的身体越来越轻,仿佛随时会飘走。更可怕的是,他看见柳儿的裙摆下,若隐若现地露出一双靴子的轮廓——可柳儿明明穿着绣花鞋啊!
夫妻对拜!司仪高声喊道。
陈小虎弯腰的瞬间,听见老头在他耳边低语:想要她活命,就跟我来。他猛地抬头,老头却已经退到了院门外,腰间的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除了算盘和毛笔,又多了一双微缩版的靴子,正是他刚才把玩的那个挂坠。
柳儿,你撑住,我马上回来。陈小虎把新娘交给喜娘,悄悄跟上了老头。
老头走得很快,转眼就出了村子,却不是往坟地的方向,而是朝着山另一侧的山洞走去。那个山洞陈小虎很熟悉,是村里人避雨的地方,但此刻洞口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白雾。
进来吧。老头站在洞口,声音突然变得年轻了许多,想知道靴子的秘密吗?
陈小虎握紧柴刀迈入洞中。洞里比想象中宽敞,四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靴子——有孩童的虎头鞋,有女子的绣花鞋,有老人的棉靴...每双鞋下面都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名字和日期。
这些都是...陈小虎的嗓音发颤。
我收走过的人。老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手指抚过一双双鞋子,每双鞋都代表一段人生。你的柳儿很特别,三年前就该跟我走的,那柄伞只是暂借给她的时间。
为什么是靴子?陈小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腰间的那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老头笑了,从腰间解下那双微缩版的靴子挂坠:算盘计算阳寿,毛笔书写命运,油纸伞暂借光阴...他将靴子放在掌心,而这双靴子,能带人走上黄泉路。
挂坠在老头掌心慢慢变大,最终变成一双完整的旧靴子,正是陈小虎在坟地见到的那双。靴筒内侧的名字开始发光,其中一个名字特别明亮——陈小虎!
惊讶吗?老头的声音突然变了调,白发下一张年轻的脸若隐若现,三年前你本该病死,是柳儿冒雪为你采药。按照生死簿,那天该死的是你!
陈小虎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他终于明白了柳儿手腕上的靴子印记意味着什么——那是死神的标记!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老头——或者说死神——举起靴子,要么你自己穿上它,要么看着柳儿穿。
洞外突然传来喧哗声,接着是柳儿撕心裂肺的呼喊:小虎哥!不要答应他!
陈小虎转头,看见柳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在洞口,她拼命捶打着空气,手腕上的靴子印记发出刺目的红光。
时间到了。死神叹息着,将那双靴子放在地上,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