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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铁岩矿脉的寒风,裹挟着矿渣的粗粝和地底的阴湿,钻入石屋每一条缝隙,也试图钻入向之礼沉静表象下的骨髓。

篝火旁老王头那番“炉火比刀剑更暖”的醉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他心中反复扩散,最终化作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炼丹!

这念头一旦生根,便如野草般疯长。

神识入微的禀赋,控火如臂使指的直觉,以及对资源那饕餮般的需求,都指向这条看似曲折、却可能直通坦途的蹊径。

三日后,执事殿那冰冷高大的门楣下。

殿内光线晦暗,巨大的黑石柜台后,一名留着山羊胡、眼皮耷拉、慢条斯理拨弄着玉算盘的管事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柜台前气息萎靡(《敛气术》完美伪装)、脸色苍白的向之礼,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不耐。

“向之礼?何事?” 管事的声音干涩平板,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

向之礼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带着刻意的小心翼翼和一丝虚弱的沙哑:“弟子…弟子向之礼,恳请管事通禀长老堂…弟子…弟子想申请学习家族炼丹之术。”

“炼丹?” 山羊胡管事拨弄算盘的手指顿住,眼皮终于撩起几分,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向之礼重新打量了一遍,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的物件。

那目光里充满了荒谬、讥诮,以及一丝“不自量力”的轻蔑。

“呵…”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如同夜枭啼鸣,刺耳难听,“炼丹?向之礼,老夫没记错的话,你根基受损,修为跌落炼气七层,在矿洞当值都勉勉强强吧?炼丹?那可是需要深厚灵力支撑、神识入微、更要经年累月苦功的精细活计!就凭你?”

他摇着头,山羊胡一翘一翘,语气斩钉截铁,“家族资源有限,炼丹一道,向来只对天赋卓绝、有望筑基的核心子弟开放!你…还是安心在矿洞待着,莫要好高骛远,徒增笑柄!申请驳回!退下吧!”

冰冷的拒绝,如同兜头浇下的雪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砸在向之礼脸上。

他没有争辩,脸上甚至没有流露出半分失望或愤怒,只有一片被训斥后的麻木与卑微。

他再次躬身,动作因“虚弱”而显得有些踉跄,声音低不可闻:“是…弟子…告退。”

转身,脚步虚浮地走出执事殿那沉重的门槛。

门外凛冽的寒风瞬间裹挟了他单薄的靛青旧袍,吹得他身形微晃,更添几分落魄萧索。

然而,就在他身影融入门外光线的刹那,那低垂的眼睑下,一丝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微芒,如同深潭底部的碎冰,悄然掠过。

拒绝?意料之中。

向家这等级森严的巨兽,怎会将资源倾斜给一个“跌落凡尘”的废物?

路,终究要靠自己趟出来。

他没有返回阴冷的矿洞石屋,而是径直走向向家庄那戒备森严的库房重地。

看守库房的护卫认得他这张“前天才”的脸,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和疏离。

验过身份令牌,库房管事——一个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筑基初期老者,冷冷地审视着他递上的一块沉甸甸、用厚油纸包裹的矿石。

油纸掀开一角,暗沉内敛、却散发出精纯庚金之气的光芒瞬间吸引了老者的目光。

他枯瘦的手指捻起一小块伴金石碎屑,指尖金系灵力微吐,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锋锐金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黑风谷伴金石?品质尚可。” 老者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事实,“按族规,此等外勤所得,七成归公,三成自留。此块原矿,重一斤七两,归公一斤二两,余五两归你。库房以每两五块下品灵石收购,共二十五块灵石。可有异议?”

二十五块下品灵石?向之礼心中冷笑。

这价格,远低于黑岩坊市的市价。

但他面上依旧一片麻木的顺从,微微摇头:“无异议,谢管事。”

二十五块粗糙冰凉的灵石落入他手中,分量轻飘飘的,如同他此刻在家族眼中的地位。

他转身离开库房,没有丝毫停留,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游鱼,悄无声息地穿过向家庄重重守卫森严的院落和高墙。

黑岩坊市那混杂着汗臭、牲口粪便、劣质药草和金属锈蚀的浑浊气息,如同一个充满危险与机遇的巨大漩涡,在远方召唤。

依旧是那片位于坊市最深处、污水横流、光线昏暗的棚户区。

破败的窝棚如同巨大的肿瘤,附着在风蚀岩壁的夹缝中。

老王头那挂着“老王头杂货”破木牌的油毡布窝棚,散发着熟悉的混合着劣质烟草、草药霉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向之礼掀开油腻发黑的布帘。

窝棚内光线比上次更加昏暗,老王头佝偻着背,正就着一盏豆大的油灯,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小锉刀,小心翼翼地打磨着一块沾满泥土、形状古怪的暗红色矿石。

听到动静,他头也没抬,浑浊的老眼在昏黄的光线下浑浊一片,仿佛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王老。” 向之礼的声音平静无波。

老王头打磨矿石的动作顿了一下,慢悠悠地抬起头。

当看清是向之礼时,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蜡黄老脸上,浑浊的眼中似乎连一丝波澜都欠奉,只是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喷出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又是你小子?矿洞里没被妖物啃了?还是…又挖到死人堆里的宝贝了?”

语气带着惯常的刻薄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向之礼没有理会他的揶揄,目光快速扫过窝棚内更加杂乱的环境——角落里似乎多了几件锈蚀更严重的残破法器,空气里还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新添的硫磺味。

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无比:“伴金石,五两。换丹炉,换《基础丹经》。”

“伴金石?” 老王头浑浊的眼珠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瞥向向之礼空空的双手,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东西呢?”

向之礼从怀中取出那个装着二十五块下品灵石的小布袋,又拿出一块用厚油纸仔细包裹、仅露出暗沉一角的伴金石碎片(正是库房扣下后剩余的五两中的一小块),轻轻放在老王头面前那张沾满油污和矿石粉末的破木桌上。

灵石袋粗糙,伴金石碎片在油灯下折射出内敛的金芒。

老王头枯瘦的手指捻起那块碎片,凑到豆大的灯火下,浑浊的老眼眯成一条缝,仔细端详着。

指尖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探入,感受着其中精纯的庚金之气。

片刻,他放下碎片,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杆,浑浊的烟雾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成色…马马虎虎。” 他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惯有的挑剔,“五两?这点分量,炼把匕首都嫌少。换丹炉?换《丹经》?呵…”

他摇着头,喷出一口浓烟,“老头子这儿,破铜烂铁倒是有几件,丹炉嘛…倒也有个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就是…年头久了点,火口可能不太利索了。《基础丹经》?那玩意儿更是烂大街的货,随便哪个书摊都能捡到,不过…老头子手里这本,倒是有几个前人留下的批注,勉强算有点价值。”

他慢悠悠地转过身,在身后那堆如同垃圾山般的杂物里一阵翻找,叮铃哐啷的声响刺耳。

片刻,他拖出一个半人高、沾满黑灰和油腻、沉甸甸的物件。

那是一只三足青铜小丹炉。

炉身布满斑驳的铜绿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几条细微的裂痕如同蜈蚣般蜿蜒其上,一只炉耳甚至缺了小半。

炉膛内壁积着厚厚的黑灰,隐约可见几处细微的凹坑。

炉底的火口边缘,铜质磨损严重,呈现出一种被反复灼烧后的暗红色泽。

整个丹炉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金属味和淡淡的焦糊气息,灵气波动微弱得近乎于无,一看便是饱经沧桑、行将就木的老物件。

“喏,就这个了。” 老王头用脚踢了踢丹炉,发出沉闷的声响,“祖上三代的吃饭家伙,别看旧,底子还在!炼个回春丹、聚气散之类的,绰绰有余!”

他又在杂物堆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卷用不知名兽皮卷成的、边缘磨损卷曲、沾着大片深褐色可疑污渍的陈旧皮卷。

皮卷的系绳早已腐朽断裂。

他随手将皮卷丢在丹炉旁边,激起一小片灰尘。

“《基础丹经》,带批注的。爱要不要。”

向之礼的目光落在青铜丹炉和兽皮卷上。

神识悄然凝聚,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无息地扫过。

丹炉:材质确为青铜,但炼制手法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粗糙。

炉身裂痕深入胎体,火口磨损严重,炉膛内壁几处细微凹坑破坏了聚火阵法的完整性。

灵气波动微弱驳杂,显然内部铭刻的阵法符文早已磨损失效大半。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炉底核心处似乎掺入了一丝极其微量的“火纹铜”,使其对地火尚存一丝微弱的亲和力,但也仅此而已。

这炉子,说是破烂毫不为过。

兽皮卷:材质坚韧,带着岁月的古旧感。

上面用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墨迹,书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和扭曲的符文,正是最基础的炼丹法门和几种低阶丹方。

那些所谓的“前人批注”,字迹潦草模糊,混杂在正文之中,大多是一些“火候不足”、“药材年份有差”之类的废话,还有几处明显是酒醉后的胡言乱语。

唯有在最后几页,关于“回春丹”凝丹时机的描述旁,用更深的暗红色标注了一行扭曲的小字:“…灵气逆冲三寸,神识引之,可增药性半成…”

这一句,透着一股古怪的邪气,却似乎又蕴含着某种另辟蹊径的狠辣法门。

价值?这堆破烂的价值,远低于他手中那块伴金石碎片!

老王头这老狐狸,心黑手狠一如既往。

向之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黑亮的眸子,平静地迎向老王头浑浊中带着狡黠的目光。

“炉,太破。经,太旧。”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再加三份‘回春丹’药材。”

“嘿!” 老王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浊的眼睛瞪圆了,“小子!别不识货!这炉子可是…”

“换,还是不换?” 向之礼打断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伴金石碎片冰冷的棱角,精纯的庚金之气丝丝缕缕渗入皮肤。

窝棚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老王头粗重的呼吸。

浑浊的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

老王头死死盯着向之礼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枯瘦的手指在油腻的道袍上无意识地搓动着。

半晌,他猛地嘬了一口烟杆,喷出一股浓烟,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带着肉疼的嘶哑:

“…算你小子狠!等着!”

他再次转身,在那堆“垃圾山”里一阵更加粗暴的翻找,瓶瓶罐罐叮当作响。

许久,他才摸出三个同样脏兮兮的粗麻布小包,没好气地丢在丹炉旁边。

“三份回春丹的料!年份品相别指望太好!爱要不要!” 他抱着烟杆,吧嗒吧嗒猛抽,浑浊的眼睛瞥向一边,仿佛多看那堆东西一眼都会折寿。

向之礼不再多言。

他俯身,先将那卷沾着污渍的兽皮《基础丹经》小心拿起,入手冰凉粗糙。

又费力地抱起那只沉甸甸、布满铜绿和油污的青铜小丹炉,炉身的冰冷和油腻触感透过衣物传来。

最后,他将三个粗麻布药材包塞入怀中。

做完这一切,他将手中那块暗沉的伴金石碎片,轻轻放在了老王头面前的破木桌上。

碎片在油灯下折射出内敛的金芒。

没有告别,他抱着丹炉,揣着丹经和药材,转身掀开油腻的布帘,身影迅速融入棚户区昏暗、污浊的巷道深处。

身后,窝棚内隐约传来老王头捡起伴金石碎片时,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夜枭般的低笑,以及一声含糊不清的嘟囔:“…破炉子换金疙瘩…嘿嘿…这买卖…值了…值了…”

向之礼脚步沉稳,穿行在迷宫般狭窄阴暗的巷道中。

怀中丹炉的冰冷沉重,兽皮卷的粗糙硌人,药材包的草木气息,混合着巷道里污水横流的腐臭气味,形成一种奇异的触感与嗅觉冲击。

他低着头,靛青的旧袍裹着单薄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毫不起眼。

唯有那双抱着沉重丹炉的手臂,稳如磐石。

炉火藏锋之路,始于这陋巷油毡下的肮脏交易,始于手中这破旧丹炉与染血丹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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