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太液池面上,溅起的水花混着血珠,将满池残荷染成暗红。萧明薇跪坐在紫藤架下,腕间的紫藤银铃被雨水泡得发胀,却仍在叮咚作响——那是她及笄时母后所赐,此刻铃身上的裂痕里,正渗出与百年紫藤相同的血色汁液。
来了。
沈砚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浑身湿透,发间插着的木簪断了半支,却仍紧握着那枚青铜钥匙。钥匙齿痕里卡着的半片绢帛,此刻被雨水泡开,露出下面模糊的字迹:往生笺,双生契。
萧明薇抬头,看见密室方向的天空泛起诡异的紫芒。百年紫藤突然剧烈摇晃,枯枝上迸出寸寸血色花苞,像被鲜血泡透的珊瑚,顺着藤蔓爬满整面宫墙。更远处,传来棺木炸裂的轰鸣,混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在暴雨里格外清晰。
他来了。
沈砚冰的话音刚落,紫藤架下便浮现道身影。那人穿着玄色丧服,青铜面具下的面容爬满紫藤状疤痕,每道疤痕里都渗着血。他怀中托着口鎏金棺椁,棺身雕着并蒂莲纹,与太液池底那口一模一样——只是此刻,棺盖正缓缓裂开。
阿薇。
沙哑的呼唤混着雨声撞进耳中。萧明薇抬头,看见面具男子摘下青铜面具。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是与承煜七分相似的轮廓,眼尾那点朱砂泪痣红得刺眼,却在暴雨里泛着青灰,像是被泡了三年的尸斑。
是你?萧明薇的声音发颤,承煜呢?
他在这儿。面具男子将鎏金棺椁放在她面前,三年前雁门关的雪地里,真正的镇北王被毒杀时,我替他穿上了他的盔甲。后来皇后的人把他葬进太液池,用紫藤咒锁住魂魄。他指尖抚过棺盖上的裂痕,我用死士的身份苟活,替他查真相,替他等——等你能想起一切。
棺盖地裂开条缝。萧明薇看见里面躺着个穿襁褓的婴儿,裹着染血的锦被,脖颈处戴着半枚凤凰玉坠。她颤抖着摸向婴儿的脸,指尖刚触及,婴儿突然睁开眼——那双眼,与她记忆中承煜的眼睛分毫不差。
阿薇...
婴儿的啼哭混着雨声,像根针戳破了暴雨的喧嚣。萧明薇这才发现,婴儿腕间有个淡青色的印记——是朵半开的紫藤花,与她颈间的玉佩纹路完全吻合。
这是...承煜的孩子?
是你的。面具男子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三年前,皇后的人在冷宫放了火,你母妃用命换你和这孩子活。她把你藏进密道,把孩子交给奶娘绿芜。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绿芜临终前,把孩子塞进棺椁,说等紫藤花开,公主会来
萧明薇的眼泪混着雨水砸在婴儿脸上。她想起绿芜临终前的话,想起镜中阵里的襁褓画面,想起定远将军府屏风上的婴儿刺绣——原来所有的,都是这两个女人用命铺的路。
那皇后...
她怕你。面具男子咳出黑血,你的母妃是前朝遗孤,身上流着能破紫藤咒的血。而你...与她同辰同命,是双生咒的钥匙。他指向墙上的紫藤花,每三十年,咒需要一对双生子献祭。上一轮是本王和你母妃,这一轮...是他们选了你和萧明月的女儿。
萧明月的女儿?萧明薇猛地抬头,可皇后只有一个儿子...
她藏了个女儿。沈砚冰突然开口,将青铜钥匙按进萧明薇掌心,三个月前,我在皇后妆匣里找到的。这钥匙能打开镜中阁的密室,里面有...你们的命。
萧明薇握紧钥匙,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来。她将手按在棺椁上,血珠顺着紫藤花纹蔓延,百年紫藤突然疯狂绽放。每朵花心里都映着两个重叠的身影——一个是她,一个是襁褓中的婴儿;一个是面具男子,一个是沈砚冰。
原来...我们才是真正的双生子。
沈砚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萧明薇转头,看见镜中阁阁主正望着自己,眼底的敌意早已消散。她的指尖抚过自己的颈间,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淡青色的印记——与婴儿的紫藤胎记,与面具男子的疤痕,与沈砚冰腕间的玉佩,竟是同一朵花的形状。
当年皇后调换了襁褓。沈砚冰轻声道,她把自己的女儿放进镇北王府的密道,把你的孩子塞进冷宫。她以为这样就能用双生咒除掉所有威胁,却不知...她指向婴儿腕间的胎记,真正的双生子,是你们。
暴雨突然停了。太液池面的血藤花开始凋谢,花瓣打着旋儿落入水中,露出池底的鎏金棺椁——那里面躺着的,是具穿着皇后凤袍的尸体,面容与萧明薇有七分相似,脖颈处爬满紫藤状的尸斑。
萧明月死了?
她用命解了咒。面具男子笑了,阿薇,这是我欠你的
萧明薇抱着婴儿站起身。她望着满池凋零的紫藤,望着沈砚冰眼中的释然,望着襁褓中熟睡的孩子,突然明白——所谓命运,从不是写好的剧本。是她们用命撕开了谎言,用血融化了诅咒。
阿薇。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萧明薇转身,看见承煜站在紫藤架下。他穿着月白锦袍,发间别着她亲手插的紫藤簪,眼尾的泪痣红得温柔——与记忆中那个会在她练剑时替她擦汗、会在她生辰时变着法儿讨赏的少年郎,分毫不差。
你...醒了?
我在。承煜走到她面前,接过婴儿,我在太液池底等你,等了三年。他吻了吻她的额头,现在,我们回家。
沈砚冰望着他们相握的手,从袖中取出半块凤凰玉坠。她将玉坠放在婴儿襁褓上,与婴儿颈间的半块合在一起,正是完整的凤凰花。玉坠突然泛起红光,映得满池残荷都镀上了金边。
往生笺。她轻声道,双生契成了。
远处,更鼓敲响了黎明。太液池畔的紫藤架下,新立的石碑上刻着明薇公主之墓,碑旁却种着永不凋零的凤凰花。婴儿突然啼哭起来,承煜轻轻拍着他的背,目光温柔得像是要融化整个雨季。
而在镜中阁的密室里,沈砚冰望着案头的青铜钥匙,终于露出苦笑。她摸出怀里的半块玉佩,与钥匙上的纹路拼在一起——正是完整的紫藤花纹。
原来,我们才是真正的双生子。
她轻声说,窗外传来婴儿的笑声,混着紫藤花开的轻响,在风里飘得很远很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