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九霄：双姝令》第三卷：裂帛．情仇显
第21章：凝魂 · 月下交心
秘境归来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给离府的是一片劫后余生的宁静，但这宁静之下，涌动着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离悦月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窗棂上精致的雕花，目光却穿透庭院，落在了虚无的远方。云渺境中的惊险搏杀、邪祟诡异的黑气、众人联手时的紧张，以及最后那株悬浮于灵潭之上，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凝魂草”……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
尤其是明泽余将凝魂草递给她时的情景。
他那双总是深邃难辨、仿佛蕴藏着万古寒冰的眸子，在那一刻，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松动。没有多余的言语，甚至没有一丝施恩般的姿态，他只是走到她面前，将一个触手生温的玉盒递过来，声音依旧是惯常的冷冽平稳，却莫名少了几分疏离：“此物于你，或有用处。”
或有用处？离悦月在心中咀嚼着这四个字。他知道了什么？是白槿双看出的“魂灵有异”，还是他本身就知道些什么关于这具身体原主，甚至……关于她这个异世来客的秘密？他赠书在前，护她在后，如今又送上这明显对她至关重要的凝魂草，这一切，真的仅仅是因为他与原身那点模糊的“前缘”吗？
理智告诉她，在这个波谲云诡的世界，对任何无缘无故的好意都应保持警惕，尤其是明泽余这样身份尊贵、心思深沉之人。但心底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却在悄然滋生。那是在生死关头，他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是他在混乱中，依旧精准地将凝魂草夺下递给她时的坚定；更是此刻，这株静静躺在玉盒中的灵草，所散发出的、让她灵魂都感到渴望的安宁气息。
“小姐，”槿儿端着一碗安神汤走进来，脸上还带着些许苍白，但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她看着离悦月对着玉盒出神，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凝魂草……您打算如何处置？明殿下他……”
离悦月回过神，轻轻合上玉盒，隔绝了那诱人的光晕。“槿儿，你觉得明泽余……他是个怎样的人？”她忽然问道，目光重新落在槿儿脸上。
槿儿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小姐会突然问这个。她歪着头想了想，努力搜刮着记忆里的碎片：“明殿下啊……奴婢也说不好。以前……嗯，就是小姐您‘病’之前，他似乎对您是有些不同的，但也说不上多么亲近。后来您病了，他就更少出现了。不过这次，”槿儿压低了声音，“这次感觉殿下对小姐您格外上心呢！又是送书，又是派人保护，现在还送了这么珍贵的灵草。小姐，您说殿下他是不是……”
“别瞎猜。”离悦月打断了她的话，心头却是一跳。连槿儿都感觉到了“格外上心”，这绝非偶然。她挥了挥手，“我有些累了，想静一静。这汤放着吧，你伤刚好，也早些休息。”
打发走欲言又止的槿儿，离悦月的目光再次落在玉盒上。犹豫只是片刻，对稳定自身、弄清真相的渴望最终占据了上风。她带着玉盒，再次拜访了白槿双的别院。
白槿双对于她的到来并不意外，仿佛早已料到。韵心沉默地将她们引至静室，便如同以往一样，守在门外。
“你决定了？”白槿双看着离悦月手中的玉盒，清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
离悦月深吸一口气，将玉盒打开，凝魂草柔和的光芒瞬间照亮了静室的一角。“我需要力量，也需要答案。”她看着白槿双，“白姑娘，你说过我的魂灵是‘变数’，这凝魂草既然能稳固魂灵，或许能让我更好地掌控这具身体，甚至……回忆起一些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或者理解我为何而来。”
白槿双微微颔首：“凝魂草确有稳固神魂、澄澈灵台之效。对你目前魂体与肉身尚未完全契合的状态，裨益极大。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告诫，“融合过程或许会引动你深层的记忆，无论是这具身体的，还是你本身的，都可能涌现。需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勿要被过往淹没。”
离悦月郑重点头：“我明白。”
在白槿双的护法下，离悦月于静室中央的蒲团上盘膝坐下。她依照白槿双所授的简单法诀，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的、在遇袭时曾自动涌现的力量，缓缓包裹住凝魂草。灵草化作一股温凉纯净的涓流，顺着她的引导，汇入四肢百骸，最终直抵眉心识海。
一瞬间，庞大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她的意识。
并非是她预想中的、属于原主离悦月的记忆片段，而是一种更为玄妙的感受。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混沌的星空，无数破碎的光影飞速掠过——有高楼大厦的霓虹闪烁，有车水马龙的喧嚣，那是属于她现代灵魂的印记；同时，又有一些模糊的、属于这个世界的景象交织其中：幽深的庭院，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华服妇人温柔的抚摸，还有……一个少年挺拔却孤寂的背影，那背影与明泽余有着惊人的重合！
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碎片碰撞、交织，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但凝魂草的力量如同最温柔的丝线，穿梭其间，努力地将这些碎片梳理、安抚、融合。她感觉到自己那仿佛始终悬浮着、无法真正落地的灵魂，正一点点地被拉回这具身体，一种前所未有的“扎根”感油然而生。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空气中流动的微弱灵气，窗外树叶的轻微颤动，甚至远处韵心沉稳的呼吸声，都仿佛被放大了数倍。
不知过了多久，那汹涌的浪潮渐渐平息。离悦月缓缓睁开眼，世界在她眼中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清澈透亮。她下意识地内视，发现识海中那原本混沌一片的区域，此刻凝聚成了一团柔和而稳定的光晕，虽然依旧有许多记忆模糊不清，但那种灵魂漂泊无依的虚无感和疏离感，确实减轻了许多。
“感觉如何？”白槿双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离悦月尝试调动了一下那丝微弱的力量，惊喜地发现它比之前壮大了些许，而且操控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很好，”她由衷地说，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彩，“从未这么好过。好像……终于真正活在这里了。”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对灵力的感知似乎也清晰了一些。”
白槿双唇角微弯：“凝魂草乃天地灵物，有此功效不足为奇。恭喜你，迈出了第一步。”
离开白槿双的别院时，已是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庭院中的石板路照得一片清辉。离悦月没有立刻回房，而是信步走到了花园的凉亭中。夜风带着凉意，拂过她的面颊，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纷乱与……一丝莫名的期待。
凝魂的过程，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明泽余这份“礼物”的珍贵，也让她无法再仅仅用“警惕”和“算计”来定义他的行为。那份在记忆碎片中惊鸿一瞥的少年背影，更是勾起了她难以抑制的好奇与探究。
就在她望着天边那轮圆月出神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夜深露重，为何在此？”
离悦月心头一跳，倏然转身。月光下，明泽余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身墨色常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眸子，在月华映照下，亮得惊人。他依旧是一副冷峻沉稳的模样，但离悦月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那股迫人的寒意，似乎比往日淡了些许。
“殿下。”离悦月敛衽一礼，心跳莫名有些加速，“刚刚从白姑娘处回来，觉得月色甚好，便停留片刻。”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真诚地说道：“凝魂草……多谢殿下。它对我……很有用。”
明泽余缓步走入凉亭，在她不远处站定，目光落在她似乎比往日更加清亮坚定的眼眸上，沉默了片刻，才道：“有用便好。”他的回答依旧简洁，却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夜风穿过亭角，带来远处隐约的花香。若是往日，离悦月或许会感到局促，会下意识地寻找话题打破沉默，或者干脆告辞离开。但此刻，魂灵初定带来的内心平静，以及那份想要弄清真相的冲动，让她鼓起了勇气。
“殿下，”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有些害怕。”
明泽余似乎有些意外，侧头看向她。月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带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疏离的脆弱与坦诚。
离悦月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继续说着，仿佛是在对自己，也是在对他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不知道这具身体原本有着怎样的过去，不知道身边的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更不知道……未来会走向何方。”她微微苦笑，“就像走在一条浓雾弥漫的路上，看不清方向，也不知道下一步是平地还是深渊。这种感觉……很不好。”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向一个人袒露内心最深处的惶恐与不安。即使是对白槿双，她也更多是交换信息和寻求合作，而非情感上的宣泄。但不知为何，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对着这个曾让她感到无比危险和难以捉摸的男人，她竟说出了这番话。
明泽余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或轻视。直到她说完，他才重新将目光投向亭外那轮皎月，良久，低沉而平稳的声音缓缓响起，如同这月色一般，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未知，亦有其路。”
离悦月微微一怔，抬眼望向他。
只见他侧脸线条冷硬，语气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世间万物，皆从未知中而来。恐惧源于未知，但前行之力，亦藏于其中。”他顿了顿，侧过头，目光再次与她相接，那深邃的眼底，仿佛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一闪而过，“走下去，路自会在脚下显现。”
走下去便是。
没有空洞的安慰，没有轻率的承诺，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离悦月的心上。是啊，恐惧和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无论是穿越的谜团，原身的秘密，还是这个世界的危机，她只能面对，只能走下去。而这一刻，她似乎从眼前这个冷峻的男人身上，汲取到了一种并肩前行的力量。
心头的坚冰，在这一刻，仿佛被月华与这简短却有力的话语，悄然融化了一角。
“殿下说的是。”离悦月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带着释然的浅笑，“是我想左了。路总是人走出来的。”
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明泽余的目光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时辰不早，回去歇息吧。”说完，他率先转身，迈步离开了凉亭。
离悦月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月色笼罩的廊庑尽头，心中一片澄明。她抬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那里，魂光安定，心跳平稳。对明泽余，她依然有许多疑问，依然保持着必要的警惕，但那份因未知而产生的过度疏离和抗拒，已然悄悄转变。他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坚冰，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然而，离悦月并不知道，在她于月下与明泽余交心之时，另一处院落里，刚刚服下赤炎果的明茹月，正经历着截然不同的变化。
赤炎果炽热的药力如同岩浆般在她经脉中奔涌，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却也冲刷着身体的杂质，滋养着她的灵力。明茹月咬紧牙关，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脑海中却异常清醒地回放着前世的种种屈辱与痛苦。那些画面如同燃料，催动着赤炎果的力量，让她原本温婉的气质，在痛苦与恨意的淬炼下，逐渐褪去伪装，显露出内里冰冷的锋芒。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眸底深处那抹温婉柔顺几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刀的光芒，周身的气息也强大了不止一筹。她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力量，这就是她改变命运、向仇敌复仇的基石！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一枚不起眼的木符，这是她利用重生优势，早已布局好的一枚暗棋。如今实力提升，有些计划，可以更快、更狠地推进了。她脑海中迅速闪过离文瑄那张温润带笑的脸，以及他身边那个如影子般沉默的护卫。
“离文瑄……”她低声自语，指尖摩挲着木符上粗糙的纹路，“合作愉快？但愿你这枚棋子，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而此刻的离文瑄，并未在自己的府邸安寝。他站在书房窗前，听着身后心腹护卫的低沉汇报。
“……属下仔细查过，明茹月小姐近期的举动，确实有些蹊跷。她似乎对吏部那位新晋的寒门侍郎格外关注，前几日还‘偶然’救下了他陷入麻烦的妹妹。另外，我们的人发现，她身边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婆子，与前不久因贪腐被查的刘御史府上，似乎有些隐秘的联系。”
离文瑄把玩着手中一枚温润的玉佩，脸上依旧挂着惯常的温和笑意，眼神却深邃难测。“看来，我们这位看似温婉柔弱的明小姐，背地里倒是忙碌得很。”他轻笑一声，“继续查，但要更小心。我倒要看看，她这盘棋，究竟想下多大。”
“是。”护卫低声应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退入阴影之中。
离文瑄望向窗外与离府方向截然不同的夜空，月色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算计。明茹月，你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你的恨意从何而来？而你，又想利用我，达到什么目的呢？
月光无声地洒落，照亮了亭台中离悦月渐趋坚定的身影，也照亮了密室中明茹月冰冷含煞的眼眸，更照亮了书房里离文瑄深藏不露的思虑。三条原本看似平行的线，因云渺境的机缘，开始更加紧密地交织、碰撞。凝魂草带来的安定与破冰，赤炎果催生的力量与锋芒，以及暗处不断滋长的怀疑与算计，共同在帝都寂静的夜色下，勾勒出一幅愈发扑朔迷离、情仇交织的画卷。命运的齿轮，在月华之下，正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缓缓加速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