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宏伟却暗藏机锋的朝堂,初颜公主径直来到了设于皇城东南一隅的“红焰薯推广司”临时衙署。这里原是一处闲置的库院,虽稍显简陋,却被收拾得干净利落,透着股新生的朝气。
属官们早已恭敬等候,他们中有年轻的翰林学士,眼神中充满对公主的敬仰与对新事物的好奇;有从户部、工部抽调来的实务干吏,表情谨慎而务实;还有两位是初颜特意请示皇帝,从京郊请来的种田老把式,黝黑的脸上带着些许拘谨,却也有着对土地最直接的认知。
初颜没有多余的寒暄,落座后便直入主题。她将一幅粗略规划的京畿地图铺在桌上,目光灼灼:“诸位,陛下重托,万民期盼,皆系于此薯。我等肩上的担子,重于千钧。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即刻行动。”
她首先指向地图上京郊一片区域:“此处皇庄,土地肥沃,水源便利,我将奏请父皇划出五百亩,作为首要的育种基地。李主事,”她看向工部调来的官员,“你即刻带人前去勘测地势,规划沟渠,确保灌溉无忧。王老伯,刘老伯,”她转向两位老农,语气尊敬,“这种薯的切块育苗、扦插之法,与寻常作物有所不同,这是我所知的要点,还需二老凭借经验,亲自掌管育苗事宜,有任何异状,即刻报我。”
两位老农见公主如此礼遇,且所言种植要点确实新颖在理,顿时激动起来,连连保证必定尽心尽力。
“张翰林,”她又对那位年轻的翰林学士道,“你文笔快,即刻根据我所记以及二位老农的经验,着手编撰《红焰薯种植要略》,文字务必通俗易懂,可配以图画,务使识字不多的农户也能看明白。初稿完成后,快马送至印刷局,刊印成册,预备分发。”
“此外,”初颜的目光变得凝重,“推广并非易事。百姓习惯于稻麦,对于新物必定心存疑虑。我们需在试种州县,遴选愿意尝试的农户,免费提供种苗和技术指导,并承诺若因种植红焰薯而失利,朝廷给予补偿。此事由赵郎中负责,制定详细章程,务必消除农户后顾之忧。”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从育种、技术、宣传到政策保障,环环相扣。属官们原本还有些迷茫,此刻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领命,衙署内立刻忙碌起来,充满了紧张的活力。
初颜并未坐镇衙署指挥,她深知“纸上得来终觉浅”。几日后的清晨,她换上一身简便的衣裙,仅带着两名贴身侍卫和一名精通农事的属官,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出了京城,前往京郊预定的育种皇庄以及周边村落进行微服探访。
马车行驶在乡间土路上,初颜撩开车帘,仔细观察着沿途的土地和田间劳作的农民。时值春末,冬麦已收,许多土地空置着,也有一些地里种着些豆菽蔬菜,但长势似乎并不旺盛。一些农户面带愁容,在田埂上歇息。
她让马车在一处村庄外停下,带着人步行入村。村中房屋大多低矮破旧,村民衣衫褴褛,见到生人,尤其是衣着虽简却气度不凡的初颜,都露出警惕和拘谨的神色。
初颜放柔声音,自称是途经此地的商人之女,对农事有些兴趣,想问问今年的收成和生计。起初村民们唯唯诺诺,不敢多言。直到初颜走到村边一户正在整理农具的老农家中,拿起一旁的农具自然地帮忙,并说起一些种植的常识,老农见她言辞恳切,不像歹人,才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唉,去年收成就不好,今年春雨又不足,地里的豆子长得蔫头耷脑的。交了租子,剩下的也就勉强糊口到秋收,还不知道下半年咋样呢。”老农叹息着,脸上的皱纹里嵌满了愁苦。
“老人家,可听说过一种叫红焰薯的新作物?听说产量很高,耐旱也好。”初颜状似无意地问起。
老农茫然地摇摇头:“没听过。啥新作物?哪有那么容易?好好的地,种不好麦子豆子,种别的就能成?万一不成,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官府的话……唉,听听就算了。”话语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官府的不信任。
初颜的心微微下沉。她知道,这便是最大的难题——改变人们千百年来形成的观念和习惯。
她又走访了几户,得到的回应大同小异。即便有个别年轻农户表示好奇,也被家中的老人斥为“瞎折腾”。
日落时分,初颜心情有些沉重地踏上归途。然而,就在马车即将驶上官道时,她眼角余光瞥见路旁一片荒弃的坡地。那土地看起来十分贫瘠,砂石很多,但就在这砂石之间,竟顽强地生长着几株野生的、类似红焰薯的蔓生植物,长势居然不错!
“停车!”初颜立刻叫停马车,快步走到那片坡地前,仔细查看。属官也跟了过来,辨认后道:“殿下,这似乎是一种野薯,与红焰薯确有些亲缘,能在如此贫瘠之地生长,可见其生命力之旺盛。”
初颜蹲下身,用手拂开那些植株根部的土石,仔细观察着它们的根系。夕阳的余晖洒在她专注的脸上。
这一刻,她更加坚定了信心。红焰薯的潜力,远超想象。它能在那般险恶的悬崖生长,能在这贫瘠的坡地存活,就一定能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扎根繁衍,养活万千黎民。
同时,她也更深切地体会到,推广之路,最大的障碍或许不是土地,不是技术,而是人心中的那道“穷山”。而破除这道山,需要的是耐心、方法,以及实实在在的成效。
回到推广司,她连夜召集属官,调整策略:“除官办育种基地外,即刻在京畿寻觅如我今天所见那般,家中贫困、土地贫瘠但又敢于尝试的农户,由推广司提供种苗、口粮补偿并全程指导,与他们签订协议,将他们树立为示范户。让他们的成功,来说服周围的乡邻!”
然而,初颜并不知道,在她忙于为红焰薯扎根沃土而奔走时,一双阴鸷的眼睛正透过都城的繁华,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就在她定下寻找示范户策略的当夜,一道模糊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庞太师府邸的后门。
遥远的去罗州,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留下的谜团并未消散。那支淬毒的弩箭,指向的不仅仅是初颜的性命,更是她所致力推动的、可能颠覆旧有格局的一切。如今,她推动的新政开始触及某些势力的根本利益,暗处的敌人,似乎不再满足于遥远的狙杀,开始将手伸向了近处,准备在她最致力的事情上,埋下致命的毒刺。
沃土深耕之时,亦暗伏危机之机。初颜公主的强国之路,注定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