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初颜公主协理北地雪灾赈济事宜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朝野,也随着尚未完全断绝的驿道,飘向了风雪肆虐的北方。
公主府门前,一时间车马络绎不绝。工部派来对接疏通道路、以工代赈具体章程的官员,户部虽不情愿但仍需前来报备钱粮初步调度方案的属吏,以及闻风而动、试图在这位新晋得势的公主面前混个脸熟的各方人等,几乎踏破了门槛。
初颜并未拒人千里之外,但也未见多少热络。她在前厅书房设下席位,由几位精心挑选、精通实务且背景相对干净的属官负责接待,分门别类处理各项事务。她自己则坐镇内间,只听取青羽或心腹属官的简要禀报,做出关键决策。
“殿下,工部报上来,可调用的大型清雪器械有限,且多数分布在京畿及周边郡县,运往北地耗时费力,恐难解燃眉之急。”一位属官捧着文书禀报。
“不必过度依赖器械。”初颜头也未抬,手指在摊开的北地舆图上划过,“传令各受灾郡县,以村、堡为单位,发动民众自带铲、镐、耙等物,分段包干,清理通往县城、粮仓及主要村镇的道路。完成一段,验收合格,即刻发放当日口粮或工钱。告诉地方官,若有老弱妇孺无力出工,但其家中有壮丁参与清雪,亦可视情况给予基本口粮补助,以安人心。”
“是!”属官眼神一亮,这法子虽看似原始,却最大程度调动了民力,且避免了器械调配的繁琐和可能的贪腐。
“户部那边初步核算,认为就近调拨的存粮,加上京城紧急调运的部分,仍有不小缺口。建议……削减部分‘不必要’的赈济项目,或降低发放标准。”另一位属官面露难色。
“缺口?”初颜终于抬起眼,目光清冷,“告诉他们,本宫协理此事,要的不是‘建议’,是解决办法。让他们重新核算,将北地各郡县官仓、义仓、乃至部分皇庄的存粮底数报上来。同时,以本宫的名义,发布告示,鼓励北地富户、商贾开仓平粜,或捐粮赈灾,朝廷可按其贡献,给予相应名誉或来年税赋减免。若有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者,严惩不贷!”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属官精神一振,连忙记下。
“还有,”初颜补充道,“让我们的人,暗中查访,北地哪些官员、哪些世家,名下的田庄、仓库存粮最为充裕。把名单记下来。”
属官心中一凛,立刻明白这是要准备抓典型了,肃然应道:“遵命!”
一道道指令从公主府内间发出,如同精准的齿轮,开始驱动庞大的赈灾机器。效率之高,令许多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朝臣暗暗吃惊。他们发现,这位年轻的公主,并非只懂得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处理起具体政务来,竟也如此老辣果决,条理分明。
李铭坐在户部值房里,听着手下汇报公主府那边的动静,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倒是雷厉风行!”李铭咬着牙,“发动民众?鼓励捐粮?查核存粮底数?她这是要把北地掀个底朝天!”
“东翁,我们是否要在粮草调度上……”心腹做了个卡脖子的手势。
“蠢货!”李铭低斥一声,“现在卡她?陛下正盯着,北地灾情如火,这时候使绊子,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不仅要给,还要表现得积极配合!让她调,让她运!北地天寒地冻,道路难行,匪患丛生,那么多粮食在路上,出点‘意外’,不是很正常吗?”
心腹恍然大悟:“东翁高见!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保证让公主殿下的粮队,‘顺利’抵达北地!”
李铭挥挥手让他退下,独自沉思。初颜此举,意在收拢北地民心,同时清查地方势力,为来年推广红焰薯铺路。他绝不能让她得逞。明面上的对抗不行,那就来阴的。只要赈灾过程出了大纰漏,比如粮草被劫,民夫暴动,或者发放不均引发骚乱,初颜协理不利的罪名就跑不了,届时他在朝堂上发动攻势,就能将她彻底打落尘埃。
“想踩着我李铭的肩膀往上爬?你还嫩了点!”李铭眼中闪过狠毒的光芒。
与此同时,兵部尚书郭莽府上。
郭莽听着师爷分析朝中动向,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
“那女人把手伸到北地赈灾去了?李铭那老小子就干看着?”
师爷低声道:“李侍郎自然不会坐视,但眼下风口浪尖,他不敢明着对抗,只能在暗中做些手脚。大人,这对我们而言,未必是坏事。”
“怎么说?”
“初颜公主协理赈灾,必然触及北地各方利益。她若行事过激,引得地方反弹,甚至酿出乱子,陛下怪罪下来,首当其冲的是她。届时,大人或可……”师爷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郭莽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瓮声瓮气道:“老子现在没空管她赈灾那点破事!京西大营的军械眼看就要误期,老子还得想办法从别处挪补!都是这女人害的!”
师爷劝道:“大人息怒。军械之事,尚可周旋。眼下且让李侍郎去与她斗法,我们只需静观其变。若李侍郎能成事,自然最好。若不能……我们再伺机而动也不迟。毕竟,北地……也并非铁板一块,总有些人是愿意向大人您靠拢的。”
郭莽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他虽然不爽,但也知道此时不宜再正面招惹初颜那个疯子。让李铭去当这个出头鸟,再好不过。
公主府内,初颜处理完一批紧急公务,略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青羽悄无声息地进来,递上一份密报:“殿下,我们的人已分批出发,混入前往北地的赈灾队伍和商队中。这是第一批人员的名单和联络方式。”
初颜接过,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告诉他们,安全第一,情报次之。遇事不可强求,以保全自身为要。”初颜叮嘱道,“重点查访河间郡靠山屯及周边村落,看看试点被毁后,百姓真实境况如何,当地官员有何后续举动。还有,留意是否有身份不明、行踪诡秘之人活动。”
“是。”青羽应下,又道,“殿下,京郊皇庄传来消息,薯苗长势极好,但近日庄外似乎出现了一些生面孔,像是在探查什么。陈庄头加强了戒备,暂未发现异常。”
初颜眼神微凝:“看来有人已经嗅到味道了。告诉陈庄头,一切照旧,不必过度紧张,但也要提高警惕。若有强行闯入者,格杀勿论。”
“明白。”
青羽退下后,初颜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细碎的雪沫涌进来,让她精神一振。窗外,天色依旧阴沉,风雪未止。
她知道,自己这番动作,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必然激起千层浪。李铭不会坐以待毙,郭莽也在暗中窥伺,还有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势力,恐怕也在蠢蠢欲动。
赈灾之路,绝不会平坦。
但她别无选择。
这不仅是赈济灾民,更是一场争夺民心、瓦解对手、为自己珍视的火种开辟生存空间的战争。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决策都关乎成败。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缓缓吐出,白雾在眼前氤氲。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
这场席卷北地的风雪,和这场波及朝堂的暗斗,究竟会走向何方,她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