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落针可闻。
“甲等第七……秀才功名……”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每个人心头炸响，余韵久久不散。
德云书院孙山长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山羊胡微微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身旁的周夫子，那副古井无波的面具彻底碎裂，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震惊、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比旁人更清楚，院试甲等第七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死记硬背，更需对经义有相当的理解和发挥，是真正的才学！
一个被他们视为“泥腿子窝”的书院，竟能教出这样的学生？
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乡绅夫子们，此刻表情精彩纷呈。
惊愕、难以置信、重新审视，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盘算，这清风书院的女先生，莫非真有什么过人之处？自家是否也有不成器的子侄可以送去试试？
先前出联刁难的钱夫子，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刁难的对象，竟是一位少年秀才，传出去，他这老脸往哪搁？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竟是真的秀才……”
“甲等第七！了不得！了不得啊！”
“清风书院……藏龙卧虎？”
“这夜先生，看来并非浪得虚名……”
风向彻底变了。
先前所有的轻视、质疑，在王铁柱这实实在在的功名面前，被击得粉碎。
功名，在这个时代，就是最硬的通行证，也是衡量一个书院成败最直观的标尺。
孙山长终于从巨大的打击和羞愤中缓过一口气，他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原……原来是王秀才，失敬，失敬……夜先生教导有方，佩服，佩服……”
他再也说不出什么考校、指点的话了，在一位少年秀才面前，他德云书院那些尚未取得功名的学生，还有什么资格去“指点”？
周夫子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夜凰一眼，目光中已无轻视，只剩下凝重和一丝探究：“后生可畏，书院……亦是非同一般。”
他这话，算是正式承认了清风书院和王铁柱的地位。
夜凰直到此时，才放下手中的茶杯，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孙山长，周夫子过誉了。学子勤奋，侥幸得中而已。今日文会，旨在交流，既然已切磋完毕，我等便告辞了。”
她站起身，对着众人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王铁柱和李狗蛋也连忙跟着起身。
这一次，再无人敢怠慢。
孙山长甚至亲自将夜凰三人送到暖阁门口，态度与来时判若两人。
走出德云书院大门，风雪依旧，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却让人感觉格外清爽。
老马早已驾着马车在门口等候，见到三人出来，尤其是看到王铁柱和李狗蛋虽然难掩疲惫，但眼神明亮，腰板挺直，心中便猜到了几分，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登上马车，驶离德云书院那条街，李狗蛋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兴奋地对王铁柱说：“铁柱！你太厉害了！你没看那孙山长的脸，都绿了！”
王铁柱憨憨地笑了笑，挠了挠头，脸上也带着激动后的红晕，但他还是看向夜凰，恭敬地说：“是姐姐教得好。”
夜凰看着两个学生，目光柔和了些许：“今日，你们做得很好。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维护了书院声誉。铁柱之功名，是你自身努力所得，当之无愧。”
得到先生的肯定，两个少年心中更是涌起巨大的成就感和归属感。
然而，夜凰的警惕并未因文会的胜利而放松。
她透过车窗缝隙，观察着街道。
风雪中的县城，看似平静，但她敏锐地感觉到，有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似乎在暗中跟随着马车。
“马叔，绕一下路，从西市那边走，避开主街。”夜凰低声吩咐。
老马会意，一抖缰绳，马车拐入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
文会上的打脸固然痛快，但也将清风书院推到了风口浪尖。
德云书院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明的不行，暗地里的手段恐怕会接踵而至。
尤其是，他们可能已经将王铁柱这个新科秀才视为眼中钉。
还有漕帮那条线，因为刀疤刘和那批私运兵器，隐患始终存在。
马车在积雪的小巷中穿行，速度不快。
突然，夜凰眼神一凛！
“嗖！嗖！”
几声轻微的破空声从侧后方传来！是弩箭！目标直指马车车厢！
“小心！”夜凰低喝一声，一手一个，将王铁柱和李狗蛋猛地按倒在车厢地板上！
“笃笃笃！”几声闷响，几只短小的弩箭穿透了不算厚实的车厢壁板，钉在了对面的厢壁上，箭尾兀自颤抖！力道惊人！
“有埋伏！”老马在外面低吼一声，猛地一甩马鞭，马车骤然加速！
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夜凰和刚刚在文会上大出风头的王铁柱来的！
夜凰眼神冰冷，杀意弥漫。
她没想到对方如此猖狂，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县城之内动手！
看来，德云书院和其背后的势力，是真的狗急跳墙了！
马车在狭窄的巷子里疯狂加速，颠簸不已。
后面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紧追不舍。
听声音，人数不多，但都是好手，而且使用了弩箭，显然是志在必得。
“姐姐！”王铁柱和李狗蛋吓得脸色发白，但紧紧咬着牙，没有发出尖叫。
夜凰迅速判断形势，对方有备而来，巷道环境不利于马车摆脱。
她当机立断，对老马喊道：“马叔，前面路口右转，找机会冲出去，直接回书院！不必管我们！”
“先生！”老马急道。
“执行命令！”夜凰语气斩钉截铁。
话音未落，在马车即将冲出一个巷口的瞬间，夜凰猛地踹开车厢门，一手夹起王铁柱，一手拉起李狗蛋，如同苍鹰般从疾驰的马车上跃下，滚入路旁一堆被积雪覆盖的杂物之后！
老马见状，心一横，驾着空马车继续向前狂奔，吸引追兵的注意力。
几名黑衣蒙面的追兵果然被马车吸引，大部分追了上去，只留下两人，手持利刃，缓缓逼近夜凰三人藏身的杂物堆。
他们眼神凶戾，显然不打算留活口。
雪，还在下。
冰冷的杀机，在这年节尚未完全散去的小巷中，骤然降临。
夜凰将两个学生护在身后，缓缓站直了身体，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一丝属于前世顶尖杀手的血色，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