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牵来乌尔的阿哈尔马。
这匹来自草原的神骏，明显让南诏的闷热，潮湿折磨得不轻。雄壮的身躯已见消瘦，周身美丽发亮的枣红色皮毛变得干枯暗沉，还有些斑驳脱落的痕迹。
乌尔接过缰绳，蒲扇大的巴掌抚过马儿毛燥的皮毛，眼里闪过心疼：“再忍几天，宝贝儿…娘的，这鬼地方，连马儿都待不下去。”
飞身跃上马背，乌尔一抖缰绳，“驾！”
枣红马扬蹄正欲奔出，却见林子里摇摇晃晃两个人影向大营跑来，衣衫凌乱，头盔也没有。
“将军，且慢！”俾将和乌尔的声音同时响起。
“驭…”乌尔猛的勒紧缰绳，凝神看向来人。
“将军，好像穿的南诏军服。”
俾将的话说完，那两人已奔至乌尔马前。“乌尔将军，请即刻出兵救援。”
乌尔眼神一暗，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片刻，乌尔道：“蛇谷那边什么情况？”
“群蛇…突然发狂，大巫师…已经遇难，兄弟们全完了……，”来人吸了吸鼻子，又道：“穆昀带残部趁乱逃脱，段大人带人正在追击。”
“特命我等前来请挛鞮大军全力追捕穆昀残部。”
“你们大巫师，死了？”乌尔眼里凝起金光。他说什么来着？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果然是个废物！
“乌尔将军，请您尽快出兵，再晚，穆昀就真的逃脱了。”来人语气十分急切。
乌尔再次端详着两人，半晌道：“走，先去蛇谷。”
“将军……”来人似想要催促，最终却没有说出口。骑上乌尔让人牵来的马，两人跟随挛鞮军往蛇谷去。
才到谷口，浓重的腥臊，混着腐臭扑面而来，乌尔几乎窒息。
对巨兽和血腥的刻在基因里的恐惧，让枣红马骤然停步。骑在马上的乌尔没有防备，身体猛的向前一冲。
乌尔慌忙夹紧马腹，抓住辔头，他拍了拍枣红马的脖子，安抚地捊着它的毛。跳下马，乌尔打算牵着马走，可从未见过象的北方马死活不肯往林子里走。
无奈，乌尔只能步行跟着南诏兵往蛇谷内行进。
走了二 三百步，蛇谷的景象终于出现在乌尔面前。
当他看清地面的一切，眼前的一切让他目瞪口呆，胃里一阵翻滚。
挛鞮士兵从来没有见过被蛇生吞再吐出来的尸体。饶是他们见过鲜血和残肢，这些糊满黏液，筋骨尽碎，如同被揉搓过的破布偶一般的尸体，也让他们无比震惊。
那一地的蠕动着的白色“地毯”，更让这些来自北方的挛鞮兵喉头发紧，阵阵作呕。
“这些，是什么东西的脚印？”
草原上的汉子，会走路就开始打猎。可乌尔半生的经验，竟完全没见过如此巨大的野兽，鸡皮疙瘩瞬间爬上背脊。
“这是象群踩的。”南诏兵见他的视线盯着那些脚印，赶紧解释。
“象？”乌尔迷惑地看向他。
南诏兵简单的说了一下大象，指着另一些脚印道：“这些脚印，不是南诏制式的军靴鞋印。所以，段大人猜测穆昀是跟着象群跑的，他已经追过去了。”
“乌尔将军，请不要再犹豫了！”南诏兵的声音已现焦躁，“再不去，段大人也会有危险！
“象群如何？吃草的总不会比草原上的群狼还要厉害。”一听这个所谓的“象”只是吃草吃树叶，乌尔身体立刻松了下来。
这一句话，让南诏兵的脸上浮起了喜色，“乌尔将军猎过很多狼？”
他眼里的崇拜之色，让乌尔十分受用。乌尔下巴一抬，眼眼看向象群离开的方向：“狼，算什么！我还打过熊，雪豹。它们，可都是吃肉的！”
“那乌尔将军，请您尽快赶上段大人吧，不然，他们……”南诏兵的语气恳切又焦急。
直到这会儿，乌尔才总算信了南诏兵的话，带着一万精骑跟着大象的脚印进了森林。
被大象踩出了一条很宽的路，挛鞮大马走得十分顺利，没多久便追上了在追击穆昀的段宏的五千人。
而森林深处，
穆昀听完凌云简单地将太后通敌，以及联军等情况，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很久，才道：“你真的，只带了一千三百人？”
“是的，拓跋图鲁没有退兵，大军不能离开大晋。”凌云凝视着穆昀，眼睛里看不到一点杂质。
穆昀绷了数十日的心弦，终于在此刻微微一颤。若真的一个兵都没有了，反倒没人能困得住他。
至始至终，他心里系着的，也只有萧天赐一人。
他从这个年轻女将军身上，看到的，是足以扭转乾坤，安邦定国的谋略与沉稳。
穆昀抬眼看向此时已经在给小象喂奶的母象，眼里仍是不可思议。他很想问问凌云，到底是如何驯服如此大的巨兽。
可最后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呼了出来，“凌将军，可否……”
凌云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穆昀道：“这些神兽，若能为我大晋所用，定能为踏破挛鞮立下大功。”
凌云笑了，那笑容干净又天真，还带着一些，对穆昀的喜爱是怎么回事？凌云笑道“穆王爷，您也跟那些姑娘一样，没把我当人吗？”
她的话让穆昀一头雾水，穆昀疑惑地瞪着她。
“王爷，女王带着它的子民来救我，是因为我救了它的孩子，并不是我有什么跟您不一样的神力。”
“况且，这样大的动物，它需要的生存环境是大晋给不了的。带它们回去，无疑是置它们于死地。”
当穆昀听完整个过程，凝视了她片刻，忽然朗声一笑，“好，好，好，凌将军，你这番际遇，也是能写入史册的了。”
“我为大晋，能有将军这样善良又有勇有谋，有担当的能人而欣慰。”
挛鞮的马本就以速度见长，奔跑在被象群清理过后，没有大树阻挡的林间它们更是欢快。
半个时辰后，乌尔便已经追上了段宏。
“乌尔将军，”段宏一见他，脸色更加沉郁：“两军既然达成同盟，将军如何将我南诏大军独自留在蛇谷困敌，视两军同盟为儿戏？”
“导致我南诏三千军士尽数葬身蛇谷…若你我异地而处…”段宏声音骤然哽咽，“你当如何？”
他满眼悲愤，将一个痛失袍泽的将领表演得可圈可点。他的愤怒是真的，但他此刻的目标，根本不是讨要一个说法。
他要让这五千挛鞮铁骑，用同样惨烈的方式献祭给南诏的十万大山。以慰山之灵，以慰南诏军之灵。
乌尔不禁心生一丝不易察觉的理亏。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隐隐传一为一阵阵，沉闷，而有规律的震动！丛林深处，传来震颤人心的低沉嘶鸣。
乌尔脸色一变——蛇谷里那些巨大如磨盘一般的脚印，忽的冲入他的脑海。
挛鞮战马集体嘶鸣，开始躁动，任凭骑手如何拖拽缰绳也控制不住——对未知巨兽的恐惧，早就刻在它们的血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