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
齐禹眉头拧成死结,指腹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杯沿,青瓷表面沁出的茶渍被蹭出几道水痕。
“自然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怀清将茶盏重重搁下,青瓷与檀木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毛爷爷说了,任何问题的到来,都不要着急去做回应,不要逼迫自己去解决。让这个事发酵一下,也许就峰回路转了呢。
如今这局面更要沉得住气,越是剑拔弩张,越得让事态多发酵几日,指不定转机就在暗流深处。
她倾身向前,眼中闪过锐利的光:“单五递上的‘投名状’,楚王十有八九会接。但这把刀怎么出鞘、刀刃对准何处,才是生死攸关的局眼。修长指尖叩击桌面,在寂静中敲出鼓点般的节奏,若要将冬小麦毁于一旦,无外乎水攻、火焚、下毒三种手段。
话音陡然转冷:下毒太过阴损,一旦事发不能善了,以楚王的谨慎断不会行此险招;河道管控层层布防,水攻根本无从下手。她忽然嗤笑出声,声线裹着腊月寒冰,唯有火攻——火势蔓延只需一夕,风向难测便于脱身,最适合他浑水摸鱼!
齐禹摸着腰间玉佩,狐疑道:你怎敢断言楚王定会出手?那地契于你而言至关重要,可对他而言不过是废纸一张!
怀清望着铜炉中跃动的烛火,笑笑:从前的楚王或许不屑,但如今他瘸了腿、绝了嗣,整个人早已疯魔。明知地契无用,偏要拿来当扎心的毒刺——对付这种失了心智的人,用常理揣度才是最大的荒唐。
春音今早送来密信,说那楚王竟开始服食五石散。这东西蚀骨销魂,沾了便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断腿之辱、绝嗣之痛,都成了扎在他心头的钢针。五石散带来的虚幻极乐,怕是早已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怕齐禹不信,她忽而轻笑,凤眸弯出危险弧度:若不信,不如同去一探究竟?
不必了。齐禹抬手止住她起身的动作,袖中滑出一卷密信,暗卫来报,与你所言分毫不差。
怀清朝密信瞄了一眼,那就且看这困兽如何垂死挣扎。
栖梧坞那边......齐禹话音未落,忽觉喉间发紧。
自从被圣上安插进巡防营任副统领,在忠勇侯手下讨生活,他便尝尽排挤滋味。
那些明枪暗箭,恰似圣上与贤王暗中角力的缩影——一个用他分化巡防营,一个安插怀谦进禁卫军,父子俩的心思竟不谋而合。
放心。怀清神色稍缓,你挑的那几个老兵确实是把好手。如今栖梧坞三重哨岗,明桩暗卡层层叠叠,寻常蟊贼连墙根都近不得。
他想起之前怀清让他训练暗卫的事,不由得苦笑,只是暗卫培养非一日之功,如今也只能先用国公府旧部和退伍兵卒顶上。不过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手里的真功夫可比花架子管用得多。
栖梧坞安全有保障,他也就放心了。不过,就算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再有真本事,但若是楚王动用训练有素的暗卫,结局可想而知。
栖梧坞这边,他还得想办法。
话音未落,单五已悄然离席。
那掌柜匆匆转过幽暗的后巷,脚下生风般直奔楚王府而去。
怀清与齐禹对视一眼,当即隐入阴影,如鬼魅般缀在其后。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的刹那,腐药与五石散混合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榻上斜倚着的楚王,身形枯槁如柴,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苍白的面皮上爬满青灰色的毒纹。
谁能想到,不过数月不见,昔日威风凛凛的王爷竟被五石散折磨成这般模样。
殿下,安远侯府的单五公子......掌柜战战兢兢地跪在阶下,话未说完,便被楚王的狂笑打断。
此时的楚王刚服完五石散,双目迷离,嘴角涎水横流,整个人沉浸在虚幻的极乐之中。
一张破地契,也想使唤本王?楚王猛地坐直身子,金丝绣袍滑落肩头,露出嶙峋瘦骨,接着说!
他说夏怀清正谋划扩建栖梧坞,这地契是她志在必得之物......
夏怀清!三个字如淬毒的箭矢破空而来,楚王猛地掀翻案几,鎏金香炉应声坠地。铜兽首撞在青砖上发出刺耳声响,袅袅沉香混着飞扬的炉灰腾起,将他扭曲的面容笼在一片混沌的硝烟里。
传令下去......话音未落,他又踉跄着跌回榻上,双手疯狂抓挠着胸口,仿佛要将心中的恨意剜出来。
待掌柜退下,幕僚小心翼翼地踏入殿内。
听楚王复述完事情经过,众人面面相觑,殿内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如今的楚王喜怒无常,动辄杀人,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都哑巴了?楚王抓起玉枕狠狠砸向立柱,单五那小子想借本王的手对付夏家?当本王是三岁孩童?
殿下明察!为首的幕僚额头紧贴青砖,单五此举居心叵测,但夏家......确实是心腹大患。他偷瞄了眼楚王阴沉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道,齐禹如今进了巡防营,咱们正好借这个机会给贤王找点麻烦。只是......齐二爷武艺高强,特别是他那日瞬间出现在应天门的手段,至今无人能解......
“怎么?齐禹难对付,难道忘了她天生神力?”楚王喉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枯瘦如柴的双手猛地撕扯衣襟,腐朽的绸缎应声而裂。暗红如蜈蚣的疤痕盘踞在残腿上,新生的腐肉与旧痂交织,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紫色。“本王这条废腿,还有刘宝昌的命——”他脖颈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都是拜她所赐!”
癫狂的笑声骤然炸开,惊得梁间寒鸦扑棱棱乱飞。漆黑羽翼遮蔽半幅藻井,阴影在楚王扭曲的面容上疯狂跳动,恍若厉鬼现世。幕僚们齐刷刷伏地叩首,额头几乎要撞碎青砖,大气都不敢喘。
“哼!天生神力又如何?”楚王抓起案上青铜酒樽狠狠掷出,金属撞击蟠龙柱发出刺耳轰鸣。
他抓起一把五石散粉末,径直拍在渗血的伤口上,腐肉被刺激得剧烈抽搐,却换来一声扭曲的畅快呻吟:“只要中了软筋散,她那身蛮力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楚王瘫倒在堆满锦缎的胡床上,沾着药粉的手指在榻边划出蜿蜒血痕:“三日时间,本王要在这见到她的人。若是办不到——”他森然一笑,目光扫过众人如淬毒的刀刃,“你们都知道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