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的瘴气浓重得如同黏稠的米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肺的刺痛,即便含着玄尘子的避瘴丹,那股甜腻腥臭的气息也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直冲天灵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短暂而高效的休整后,队伍再次启程。丁逍遥和状态稍好的萧断岳在前开路,林闻枢和公输铭一左一右负责侧翼警戒与探路,玄尘子、云梦谣搀扶着陆知简,罗青衣强忍腰伤与金万贯殿后。每个人都用浸过药水的布条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警惕而疲惫的眼睛。
他们选择沿着谷地边缘一道较为平缓的斜坡向上攀爬,希望能尽快抵达高处,摆脱这致命的瘴气。脚下的地面湿滑泥泞,覆盖着厚厚的、颜色诡异的腐殖层,踩上去软绵绵的,不时有受惊的、色彩斑斓的多足虫从落叶下仓皇窜出。周围的植被越发茂密怪异,扭曲的树干上垂下无数气根,如同垂死者的手臂,肥厚的叶片边缘带着锋利的锯齿,不时勾住衣物,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起初,一切似乎还算顺利。坡度虽然难行,但方向明确。林闻枢凭借超凡的听力,不断调整着路线,避开那些听起来过于危险的区域——比如传来密集啃噬声的灌木丛,或者地下有空洞回响、可能隐藏着陷坑的地面。
然而,随着他们不断向上,周围的雾气非但没有减淡,反而变得更加变幻莫测。时而乳白,时而泛着诡异的淡绿或灰紫,光线在其中扭曲折射,使得距离感和方向感都变得极其不可靠。更令人不安的是,周围的景物开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重复感。
“等等……”走在最前面的丁逍遥突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他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一片格外茂密的、长满倒刺的荆棘丛,“这地方……我们是不是刚才走过?”
萧断岳闻言,仔细看了看旁边一棵形状奇特、如同扭曲人脸的怪树,沉声道:“这棵树,半个时辰前我见过,树杈上那个鸟巢(一个早已废弃、布满蛛网的干草团)一模一样。”
队伍顿时一阵骚动。
公输铭立刻取出罗盘,只见上面的指针如同喝醉了酒般,疯狂地左右摇摆,根本无法指向固定的方向。“地磁干扰太强了,罗盘失灵!”
林闻枢侧耳倾听,脸上也浮现出困惑:“周围的声音……很混乱,风声、滴水声、还有那些细微的爬行声,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法分辨源头。”
玄尘子观察着四周的树木长势和雾气流动的细微变化,掐指推算,脸色越来越凝重:“不妙!此地被人布下了阵法!并非奇门遁甲那般精妙,而是借助此地天然瘴疠与诡异植被,辅以简单的障眼法与心理暗示,形成了一座‘鬼打墙’!我等心神被瘴气所扰,五感被迷,已深陷其中!”
“鬼打墙?”金万贯声音发颤,“那……那不就是永远走不出去了?”
“未必,”玄尘子目光如电,扫视着周围看似杂乱无章的植被和岩石,“凡阵必有生门。此阵借天然地势,破绽在于其‘不变’。看似景物重复,实则细微处必有差异,找到那处差异,便是突破口!”
他吩咐众人保持冷静,原地休息,节省体力,自己则与丁逍遥、公输铭一起,仔细勘查周围环境。
“看这些苔藓,”公输铭指着旁边几块岩石上生长的苔藓,“颜色和厚度有细微差别,阳光(透过浓雾的微弱光斑)照射多的方向,苔藓颜色更浅,更薄。”
“还有这些树的树冠朝向,”丁逍遥抬头,透过浓雾观察树冠的疏密,“虽然都被雾气影响,但大致能看出,一侧的枝叶似乎更倾向于某个方向伸展。”
玄尘子则感受着脚下极其微弱的地脉气流和雾气那看似无序、实则隐含某种规律的变化。他闭上双眼,完全依靠直觉和对气机的感应,如同盲人摸象般,缓缓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时而停顿,时而转向。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他如同梦游般在雾气中穿行。时间一点点过去,焦虑在沉默中蔓延。
突然,玄尘子在一处看似与其他地方毫无二致的、长满紫色斑块菌类的岩壁前停了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岩壁上湿滑的苔藓,露出了下方一道极其浅淡、几乎与岩石纹理融为一体的刻痕!那刻痕的形状,像是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睛!
“就是这里!”玄尘子猛地睁开双眼,精光一闪,“此乃阵眼标记之一,亦是幻象叠加之处!打破它!”
萧断岳闻言,毫不犹豫,上前一步,运足力气,一拳狠狠砸在那刻痕所在的岩壁上!
“轰!”
一声闷响,岩壁簌簌落下不少碎石和菌类。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但就在这一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一层极其轻薄、却一直蒙在眼前的纱被揭去了!
周围的雾气似乎淡了一丝,那些令人烦躁的重复感消失了,虽然环境依旧诡异陌生,但那种原地打转的绝望感却荡然无存!
“走这边!”玄尘子指向岩壁侧后方一条被藤蔓遮掩、之前几乎被忽略的狭窄缝隙。
队伍重新燃起希望,依次钻过缝隙。缝隙后面,是一条更加难行、却明显是向上延伸的兽径。
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出多远,负责殿后的罗青衣忽然停下脚步,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地望向身后浓雾笼罩的来路。
“有人跟着我们。”她声音清冷,带着绝对的肯定。
众人瞬间紧张起来,武器再次握紧。
林闻枢立刻凝神倾听,片刻后,脸色古怪地点了点头:“是有个脚步声,很轻,很远,但一直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好像……没有恶意?”
丁逍遥示意队伍继续前进,同时放慢速度,暗中戒备。那脚步声果然也相应地调整了速度,始终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
又前行了一里多地,在一处相对开阔、有几块巨大灰白石礅的地方,丁逍遥猛地停下,转身,对着浓雾深处沉声喝道:“跟了这么久,出来吧!”
雾气翻滚,片刻后,一个瘦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粗大的树后探了出来。
正是那个在蜀南地下溶洞中,指引他们找到密道逃生的遗民少年!
他依旧穿着那身简陋的兽皮衣物,脸色苍白,眼神中带着紧张和一丝期盼,手中紧紧攥着什么东西。他看着丁逍遥,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伤痕累累、却眼神警惕的众人,犹豫了一下,缓缓走了过来,在距离他们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下。
然后,他伸出了紧握的手,缓缓摊开。
在他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与之前袭击他们的尸魅身上找到的、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色骨哨!只是这一枚,似乎更加古旧,表面的纹路也略有不同。
少年看着丁逍遥,将骨哨轻轻放在地上,又指了指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以及雾气的深处,做了一个“吹响”和“倾听”的手势,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恐惧与希冀的复杂表情。
这枚骨哨,是敌是友?这去而复返的少年,又将在这次更加凶险的哀牢山之行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所有的答案,似乎都隐藏在前方那被浓雾与诡阵封锁的、更深的山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