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日,清水镇仿佛被浸入了一罐浓稠的蜜糖里,空气里飘荡着桂花香、月饼甜和家家户户准备的宴席香气。归云客栈从清晨起便人声鼎沸,比往日更加忙碌。
天光微熹,秦月娥便已起身,系上她那条素净的围裙,开始了一日的指挥。她清亮的声音如同晨钟,敲醒了客栈的每一个角落。
“小六,门口那两盆菊花再往旁边挪挪,喜庆,但也别挡了客人进出的路!” “慕容白,楼上的雅间再检查一遍,茶水糕点都要备齐,莫要怠慢了今日定席的客人!” “张师傅,后厨那肘子我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该转文火慢慢煨着了!”
她步履轻盈地穿梭于前堂与后厨之间,目光如炬,检查着每一处细节。前堂里,小六和南宫翎手脚麻利,将桌椅板凳擦得锃亮,连窗棂的雕花缝隙都不放过。南宫翎虽曾是飞檐走壁的侠盗,此刻干起杂活倒也一丝不苟,只是眼神偶尔会掠过窗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般烟火气生活的新奇。
后厨更是热火朝天。张师傅膀大腰圆,守在灶前,额上沁着汗珠,锅铲翻飞间,香气四溢。新鲜的活鱼在木桶里扑腾,新宰的鸡鸭已处理得干干净净,各色时蔬洗得水灵灵脆生生。秦月娥不时进来,亲自尝味、调整,与张师傅低声交流几句,确保每一道菜都尽善尽美。
就在这时,林安的身影出现在客栈门口。他今日穿着那件惯常的青色长衫,虽洗得有些发白,却更衬得他气质清隽。见到店内繁忙景象,他二话不说,挽起袖子便加入了忙碌的人群。
他帮着搬运沉重的酒坛,将张师傅炒好的菜肴稳妥地端到前堂指定的桌上,遇到相熟的镇民前来预订晚上的席面,他也微笑着帮忙招呼,沉稳的气质有效地安抚了因节日而略显焦躁的氛围。
趁着一个间隙,他走到正低头核对菜单的秦月娥身边,将一杯刚刚沏好的、温度适中的茶水轻轻放在她手边,低声道:“忙了一早上了,喝口水,歇会儿,别累着了。”
秦月娥抬起头,对上他关切的眼神,接过茶水,唇角自然弯起一抹明媚的笑意,那笑容仿佛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嗯,你也歇歇。”
两人之间流淌着无需多言的默契,被刚巧路过的小六瞧在眼里,他偷偷朝南宫翎挤了挤眼睛,南宫翎则会心一笑。
就这般忙忙碌碌,直到日头偏西,霞光染红天际,才将最后一桌意犹未尽、互道“中秋安康”的熟客送出客栈大门。众人望着瞬间安静下来的大堂,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张师傅解下沾满油渍的围裙,畅快地舒了口气,乐呵呵地对秦月娥说:“掌柜的,店里这边都妥当了!我家那口子和崽子们还等着我回去团圆呢,我就先走一步了!”
紧接着,孙婆婆也满脸喜色地过来,眼角的皱纹都笑得堆在了一起:“掌柜的,我也得告个假,我儿带着孙子孙女从城里回来了,今年老婆子我也要回家享享天伦之乐喽!”
秦月娥笑着将早已备好的、用红纸包着的节礼和工钱塞到二人手中,真诚地道:“张师傅,孙婆婆,辛苦你们了!快回去吧,代我向家里人问好,中秋安康!”
送走了二人,客栈内便只剩下“自己人”。一种温馨而期待的氛围如同无声的溪流,悄然弥漫开来。
秦月娥重新系上一条干净的碎花围裙,对文先生和小雅笑道:“文姨,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她亲自走进了后厨,准备今晚的家宴。文先生笑着点头,挽起袖子跟进去帮忙洗菜、切配。
小雅也想去帮忙,却被秦月娥轻轻推了出来:“你今天是小寿星(中秋团圆,也暗含对孩子的祝福),等着吃就好。” 小雅只好乖巧地坐在大堂,但心思却明显不在这里,她的手时不时伸进袖袋里,摸摸那个被她捂得温热的、精心绣制的手帕,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既期待又紧张,盘算着晚些时候该如何自然地将礼物送给阿竹哥。
大堂里,被特邀而来的“墨颠”张彦远,早已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主位旁的一个位置,正拿着一个空茶杯,对着忙活完正在歇口气的小六高谈阔论。
“小子,你懂什么?这品茗之道,关键在于心境!需得静心凝神,细嗅茶香,浅酌慢饮,方能得其三味!似你这般牛饮,简直是暴殄天物,辜负了这好茶,也辜负了泡茶人的心意!” 他摇头晃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小六刚忙完,正口渴,被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叉起腰,反驳道:“嘿!张大家,您这就不讲理了!是您自己刚才嚷嚷着口渴,让我赶紧给您倒茶解腻的!这会儿茶水下肚了,您又跟我扯上心境了?我看您啊,就是事儿多!”
“粗鄙!粗鄙啊!” 张彦远指着小六,手指都微微发抖,仿佛遇到了什么不可理喻之事,“老夫与你,简直是夏虫不可语冰!”
“您清高!您了不起!您有本事等会儿秦掌柜做的菜上来了,您也别动筷子,就保持着您这‘艺术家的心境’看着我们吃!” 小六使出“杀手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南宫翎靠在柜台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老一少斗嘴,觉得这比江湖上的刀光剑影有趣多了。他适时地拿起茶壶,给张彦远空了的杯子续上水,笑嘻嘻地煽风点火:“小六哥,话不能这么说,张大家这是对生活有追求,是雅趣。”“张大家,您也消消气,小六这是真性情,比那些表面上附庸风雅、背地里蝇营狗苟的人可强多了!”
他这话看似劝和,实则让两人更是较上了劲,争论声又高了几分。南宫翎则在旁边偷笑,享受这难得的、充满烟火气的热闹。
这时,客栈门被推开,林安带着王老郎中和阿竹走了进来。阿竹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眼神亮晶晶的,透着压抑不住的期待。他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他将那个亲手做好的小竹橱和安神香包,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济世堂自己房间的柜子里,打算等宴席结束后,找个机会单独带小雅去看,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而王老郎中今日的打扮,让熟悉他的人都略感惊讶。他换下了平日那身几乎与药柜融为一体的灰布长衫,穿上了一件深蓝色的、料子明显厚实挺括许多的直缀袍子,虽然依旧不尚华丽,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熨帖得连一丝褶皱都难寻。
连平日里随意用木簪挽起、时常散落几缕的花白头发,今日也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矍铄,仿佛连日来的沉郁都被这节日的喜庆冲淡了不少,眉宇间竟隐隐透出几分他年轻时的清朗风姿。
林安看着他,眼中带着温暖的笑意,忍不住开口调侃:“王老今日这般打扮,我方才在济世堂门口,险些没敢相认。真是难得,看来中秋佳节,连您老人家也焕然一新了。”
王老郎中佯装不悦,轻轻“哼”了一声,带着点老小孩般的傲娇,瞥了林安一眼:“哼,你小子懂什么?真当我生来就是这般不修边幅的老朽模样?我年轻时,若这般穿戴整齐出门,那也是引得……咳咳,”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及时刹住了话头,略显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怅惘,但很快便被笑意取代,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须,“总之,比你小子现在这愣头青的模样,要周正多了!”
林安知他定是想起了某些往事,也不点破,更不与他争辩,只是从善如流地笑着点头:“是是是,王老当年定然是风度翩翩,儒雅不凡。是我们这些小辈眼拙了。快入座吧,月娥她们忙活了半天,就等着我们开席呢。”
南宫翎见林安等人来了也是赶忙招呼着三人入座说秦掌柜马上就把菜做好了。让几人先喝喝茶,吃点水果月饼之类的。
林安三人闻言也是入座,等待着秦掌柜的满汉全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