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楼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一缕冰冷刺骨的杀机，如同一道微不可查的闪电，一闪而逝。
但当他的目光扫过楚夜明身后，那个正抱着书本，吓得脸色发白、一脸茫然的孙女时，他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滔天杀意，最终还是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地、一寸一寸地，重新压回了心底最深处。
他不能在这里动手。
他不能让这个唯一的、比他性命还重要的亲人，再看到任何一丁点的血腥与暴力。
“念念，你先回去。”唐楼转过身，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与苍老，仿佛刚才那个气场恐怖的绝世高手，只是众人的一个幻觉。
“可是，老伯……”唐念秋担忧地看着他对面那个气场冰冷的男人，有些不放心。
“回去。”唐楼的语气不容置疑，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法币，塞到她的手里，“去买点好吃的，别饿着自己。”
唐念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拗不过老人那不容反驳的眼神，抱着书，一步三回头地，朝着孤儿院的方向走去。
直到孙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唐楼才缓缓地转过身，重新看向楚夜明。
他身上那股衰朽的气息再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侵犯了领地的猛兽般的警惕与敌意。
“跟我来。”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便转身，朝着街对面那家“品茗轩”茶楼走去。
楚夜明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跟了上去。
茶楼二楼，一间最僻静的包厢里。
伙计识趣地送上两杯热茶后，便立刻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传来的零星车马声，和茶杯里升腾起的水汽。
唐楼没有碰那杯茶。
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楚夜明，仿佛要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看个通透。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过去？今天下午街上的那一出，也是你安排的吧？”
他开门见山，没有任何的试探，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尖刀，直指核心。
楚夜明迎着他那充满了压迫感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也没有隐瞒，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人物面前，任何的谎言都只会显得无比可笑。
“七十六号，行动总队，楚夜明。”
他平静地报出了自己的身份，坦然承认道：“今天下午的事，确实是我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请前辈您，重新出山。”
听到“七十六号”这四个字，唐楼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意外，仿佛早就料到，能动用这种手段的人，绝非善类。
他只是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沧桑。
“出山？我早已不是当年的‘鬼见愁’了。”
“血海深仇已报，江湖恩怨与我再无半点关系。我现在，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只想安安稳稳地守着我那唯一的亲人，了此残生。”
他的语气坚决，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楚夜明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是这种反应。
“前辈，”他缓缓开口，试图用另一种方式来打动这块顽石，“如今国难当头，日寇横行，上海滩的百姓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以前辈您通天的手段，若能出手，不知能拯救多少无辜的性命，这亦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他开始讲述日寇的暴行，讲述那些无辜百姓的苦难，试图用民族大义来唤醒对方心中的热血。
然而，唐楼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却变得愈发冰冷。
“国家？大义？”他沙哑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悲凉与不屑。
“年轻人，你说的这些，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也信过。”
“可结果呢？”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楚夜明，“结果换来的，是满门抄斩，是妻离子散！是那些我拼了命去保护的达官贵人，反过来在我背后捅上的最致命的一刀！”
他经历过太多的背叛，见识过太多的黑暗。对于这些宏大而又虚无缥diao的说辞，他早已心如铁石，再也无法相信。
楚夜明沉默了。
他知道，任何空洞的口号，在这样一个心已成灰的老人面前，都显得无比苍白无力。
唐楼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楚夜明，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决绝。
“我不管什么国家大义，也不管什么百姓死活。”
“我只知道，我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一丁点的伤害。”
“你的要求，我绝不可能答应。”
“从今往后，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否则，下一次，那两枚石子，打穿的就不是膝盖和手腕了。”
他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没有留下丝毫可以回旋的余地。
楚夜明看着他那孤直而又决绝的背影，知道自己的第一次谈判，已经彻底失败。
整个计划，陷入了最大的僵局。
刺杀“影佐”的唯一希望，那柄他费尽心机才找到的“最强的矛”，即将就此破灭。
就在唐楼的手即将触及门把手，即将彻底消失在门外的那一刹那。
楚夜明缓缓地，缓缓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唐楼的后心。
“如果，当年追杀你满门的仇人，并没有死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