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要参事处要求召开“公开听证会”的陈情书,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酆都官场激起了层层涟漪,也彻底激怒了功过司司正周远及其背后的势力。
他们绝不容许自己精心布置的棋局被如此打乱,更不容许事情被摆到明面上接受审视。一场凶猛而阴险的反扑,迅速展开。
几乎在判官殿尚未对陈情书做出正式回应之时,一股针对枢要参事处的污名化浪潮便已悄然掀起,并通过各种隐秘渠道迅速扩散。
功过司直接或间接控制的几家阴司邸报,一改此前含沙射影的风格,开始连篇累牍地发表评论。
有的文章直指核心,言辞激烈:“枢要参事处为一己之私,包庇涉嫌叛族之重犯,竟不惜动用紧急通道,越级呈送陈情,扰乱各司正常运转,其行可诛!”
有的则看似公允,实则诛心:“维护地府稳定乃第一要务!功过司依规办案,程序严谨,证据确凿。参事处此时跳出来横加指责,要求公开听证,是否存有私心?是否欲借机扩大影响,挟持舆论,干扰司法?”
更有甚者,巧妙地将参事处置于地府整体利益的对立面:“为一夜叉族嫌犯,置地府百年稳定于不顾,悍然要求公开敏感案件细节,此举岂非正中那些窥伺地府的邪魔外道下怀?若因此引发恐慌、激起各族矛盾,参事处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这些言论,将“包庇叛族”、“因私废公”、“破坏稳定”几顶大帽子狠狠扣下。其影响立竿见影。
参事处内一名负责文书递送的年轻文吏,在读到最新一期的邸报评论后,面色苍白,捧着待递送的卷宗走向孙毅时,手都有些微微发抖,眼神闪烁,不敢与孙毅对视。
孙毅接过卷宗,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并未斥责,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魑魅魍魉之语,乱不了我等心神。做好分内事,天塌不下来。”
文吏闻言,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这细微的插曲,却真实反映了外部污名化压力已开始无孔不入地渗透。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污名化攻势,参事处值房内气氛凝重,但并未慌乱。
姜灵儿主动请缨:“处正,对方欲以舆论压人,我们不宜直接与之争辩,落入其圈套。我可借医术交流之名,拜访药殿、魂愈司等中立司衙。不谈案情,只论医道,潜移默化中,或能稍解他们的疑虑。”
陆鸣颔首:“此策甚好。以你之身份与专业,最为合适。不必急于辩解,只需让他们看到我参事处同仁并非意气用事、不顾大局之辈即可。”
于是,姜灵儿提着药箱,开始了她的交流之旅。
在魂愈司,一位对参事处近期举动颇有微词、资历颇老的医师,故意将一个极为棘手、涉及异种魂力冲突导致魂核不稳的病例摆到她面前,言语间带着几分考校与质疑。
姜灵儿仔细探查后,并未直接开出猛药,而是精准地指出其症结在于不同魂力属性的相克而非简单的虚弱,并提出了一个以孟婆一脉特有的安魂汤为基础,辅以温和疏导、循序渐进调理的方案。
此方案不仅避开了强行镇压可能带来的风险,更暗合了魂力自然生克的至理,令那位老医师听完后,原本挑剔的目光转为惊异,最终化为叹服,感慨道:“姜药师思路清奇,根基深厚,老夫受教。看来……参事处确有其独到之处。”
类似的情景在几次交流中上演,姜灵儿以其无可挑剔的专业素养和沉静温和的气质,悄然扭转着一些关键人物的看法。
就在官方舆论场和私下交流中暗流涌动之际,在更隐秘的层面,另一股力量开始发挥作用。
在酆都城几家官吏常去的酒肆、茶舍里,开始流传一些更加劲爆的闲言碎语。这些流言的源头难以追溯,却传播得极快。
“听说了吗?功过司这次这么急着定罪,是因为那批特供凝魂墨的亏空快捂不住了,想找个替死鬼顶缸呢!”
“何止啊!据说轮回司那边也有人对功过司不满很久了,嫌他们老是把手伸得太长…”
“啧啧,我看啊,就是某些大人物怕夜叉族知道太多旧事,想趁机灭口吧?几百年前的蚀魂草案,说不定也是这么回事!”
这些流言,大多出自白无常谢必安之手。
他化身不同身份,混迹于各色人等之中,在酒酣耳热、众口纷纭之际,仿佛醉后失言般,不经意地吐出几句真假难辨的秘闻,旋即又打着哈哈转移话题,其神态之自然,时机之精准,让听到的人皆以为是自己窥得了天机,绝不会怀疑到这位看似豪爽不羁的勾魂使身上。
他巧妙地煽风点火,激化矛盾,为参事处后续争取支持埋下伏笔。
然而,对手的反扑并不仅限于舆论。参事处很快感受到了更实际的压カ。
几份来自不同司衙的“协查公文”接踵而至,要求调阅参事处过往的卷宗记录,理由冠冕堂皇,却明显意在牵制精力,干扰调查。
一些原本与参事处有日常往来的司衙,态度也变得微妙地冷淡和拖延起来。
陆鸣站在值房内,看着窗外似乎依旧平静的酆都城,目光沉静。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也是对手疯狂反扑的证明。他们害怕了,害怕真相被揭开。
“压力越大,说明我们越接近他们的痛处。”他转过身,对团队成员说道,声音平静却充满力量,“不必理会那些噪音,继续按我们的计划进行。孙毅,紧盯判官殿对陈情书的回应。秦昭,继续深化证据模型。姜灵儿,稳住我们的外围联络。他们越是想把我们搞乱,我们越要沉得住气。”
众人领命而去,值房重归寂静。
陆鸣独自立于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表面的沉稳之下,他的思绪在飞速运转。
周远及其背后的势力,绝不可能只有这些舆论施压和程序干扰的手段。这些只是前奏,是试图逼退他们的常规消耗。
真正的杀招,恐怕还在后头,或许是更直接的构陷,或许是针对他们之中某一个人的毒计,甚至……是更黑暗的手段。
真正的毒刺,或许才刚刚露出锋芒。 他必须做好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他低声自语,眼中寒光内敛,如深潭之水。反扑虽猛,但参事处已如磐石,在风浪中巍然不动,等待着属于他们的时机。而白无常点燃的那一把“火”,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