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黑色的标题,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林天宇的视网膜上。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手腕被束缚带勒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红痕。
“你……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变得尖利而沙哑,像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我父亲……他是因为你父亲梁建国的指挥失误,才牺牲的!是为了保护你父亲的科研成果,才牺牲的!你现在拿出这个……是想羞辱我吗?!梁耀!你这个杀人犯的儿子!”
他疯狂地咆哮着,挣扎着,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的野兽。这是他内心深处最深的伤疤,是他所有仇恨和扭曲的根源。十五年来,他一直活在这个“真相”里,这个由“清道夫”组织为他精心编织的、充满了悲情和仇恨的“真相”里。他把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合理化为一场为父报仇的、正义的复仇。
然而,梁耀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天宇,那眼神,平静得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却又带着一种让林天宇不寒而栗的、洞穿一切的锐利。
“打开看看。”梁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你决定继续当一个可悲的、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蠢货之前,我建议你,亲眼看看,你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说完,他便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不再言语。
审讯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只剩下林天宇那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死死地盯着那份文件,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抗拒。他不敢看,他害怕看到一些会颠覆他整个世界的东西。但是,梁耀那平静的眼神,和他话语里透露出的、绝对的自信,又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逼迫着他,去面对那个他一直逃避的深渊。
许久,许久。
林天宇眼中的疯狂,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死灰色的绝望。
“给我……解开一只手。”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里的沙。
梁耀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墙角的监控,轻轻打了个手势。
一名安保人员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解开了林天宇右手的束缚带。
林天宇活动了一下已经麻木的手腕,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份文件,拉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的指尖,在触碰到牛皮纸袋的瞬间,仿佛被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那是一份极其详尽的调查报告。里面有当年“星尘”计划最原始的实验日志,有经过最高技术手段修复的、事故发生时实验室的监控录像截图,有几位已经退休的、当年参与计划的核心科学家的秘密访谈录音整理稿,甚至……甚至还有一份来自第三方国际安全组织的、关于那场事故的独立调查分析。
他越看,脸色就越白。
他越看,手就抖得越厉害。
报告里的每一个字,每一张图,每一段证词,都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将他过去十五年里建立起来的、那个坚不可摧的“复仇”信念,一片片地、残忍地,凌迟切割。
他看到了,在原始的实验日志上,他父亲林卫国的签名旁边,清清楚楚地写着:“已确认所有安全协议,实验风险可控。”
他看到了,在修复后的监控截图中,事故发生的前一秒,实验室的能量供应系统,出现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绝不可能是正常故障的“瞬时超载”峰值。而那个时候,梁耀的父亲梁建国,根本就不在主控制室,而是在隔离区,检查着他父亲林卫国身上的防护设备。
他看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科学家,在访谈录音里,用一种充满了悔恨和恐惧的语气说道:“……那不是一场意外……绝对不是……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卫国……卫国他是发现了什么……他想终止实验,但是……但是来不及了……有一股我们看不见的力量,强行……强行引爆了反应堆……”
最让他如坠冰窟的,是那份来自国际安全组织的调查报告。报告的结论,冰冷而清晰:
“‘星尘’计划的失败,并非技术故障或人为失误,而是一次经过周密策划的、以外部网络攻击和内部物理破坏相结合的、旨在窃取实验核心数据并清除关键知情人员的、定点清除行动。根据我们追踪到的、极其微弱的数据残骸分析,该行动的执行方,为一个代号为‘清道夫’的、高度专业化的、背景不明的国际组织……”
“清道夫”……
“清道夫”!
当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林天宇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了。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手中的文件,散落了一地,“他们……他们告诉我……是梁建国……是为了抢夺功劳……才害死了我父亲……他们……他们还给了我……给了我所谓的‘证据’……”
“那些证据,是不是很容易就能伪造?”梁耀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比如一段经过剪辑的录音?一份涂改过的日志?还是一个被收买了的、无关紧要的‘目击证人’?”
“你以为,以他们的能力,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去培养你这样一个所谓的‘复仇者’?只是因为你聪明?因为你对华星足够了解?”
梁耀身体前倾,双眼直视着林天宇那已经彻底失焦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只是因为,你是林卫国唯一的儿子。只有你的‘仇恨’,才是最真实的,最不容易被怀疑的。你是他们用来对付我、对付奇点科技,甚至对付整个华夏高新科技领域,最好用,也最隐蔽的一把刀。一把……杀父仇人亲手递给你的刀。”
“噗——”
林天宇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足以摧毁灵魂的冲击,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溅红了面前散落的文件。
他恨错了人。
他认贼作父。
他把自己最敬爱的父亲的死,当成了自己向上攀爬的、肮脏的投名状。
他这十五年的人生,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仇恨,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荒诞可悲的笑话。
“啊——!!!”
他发出了野兽般凄厉的、充满了无尽悔恨和痛苦的嘶吼。那声音,在这封闭的审讯室里,回荡着,撞击着冰冷的墙壁,充满了绝望。
就在梁耀准备离开的时候,乔紫莺的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怎么样了?问出什么了吗?”电话那头,是她一如既往的、温柔而关切的声音,“我给你准备的胖大海喝了吗?审讯这种事,最伤嗓子了,你可别跟人吵架啊。”
梁耀听着电话里那充满了“烟火气”的叮嘱,再看看面前这个已经彻底崩溃、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林天宇,心中那股因为揭开残酷真相而带来的沉重感,被冲淡了不少。
“快了。”他轻声回答道,“我很快就回去。”
挂断电话,他最后看了一眼林天宇。
“现在,告诉我,关于‘它’,你知道的一切。”梁耀的声音,恢复了冰冷,“这是你,最后一点赎罪的机会。”
彻底崩溃的林天宇,抬起了那张混杂着血迹和泪水的、扭曲的脸。他的眼神空洞,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
他在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中,用一种梦呓般的、充满了恐惧的声音,说出了一个让梁耀都感到脊背发凉的秘密。
“‘它’……‘它’……不是一个组织……也不是一个公司……”
“‘它’是一种……思想……一种会‘寄生’在……在天才大脑里的思想……”
“我……我只是一个……一个被选中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