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心头一跳,瞬间想起了在听松居的那一晚。那时,是陆承枭心急如焚地要见生病的蓝黎。而段暝肆则如同此刻的陆承枭一般,占据着主导地位,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如今,角色完全对调,这场景仿佛一个残酷的轮回,带着宿命般的讽刺感。他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莫名地压抑起来,让人呼吸不畅。
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段暝肆进来的那一刻,隐晦地投向了陆承枭。时序微微蹙着眉,好像又把他给夹在中间了。
贺晏眼神里带着看好戏的玩味,哼!当初他哥要见小嫂子的时候,这家伙可是硬气得很,还不让他哥探望,呵呵!今晚看看你怎么服软。
温予棠则面露担忧,他们似乎都在担心,担心陆承枭会在此刻发难,阻止段暝肆去见蓝黎。毕竟,听说上一次在听松居,段暝肆可没有给陆承枭任何好脸色,甚至可以说是百般阻挠。
段暝肆无视了这些目光,他的全部心神只系于一人身上。他径直走进客厅,目光急切地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沈聿身上,但他的话,却又像是同时抛给在场所有人,尤其是那个沉默的霸主:
“黎黎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焦灼。因为他一眼就瞥见了旁边站着一位提着药箱的私人医生,那颗刚刚因为狂喜而稍定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沈聿迎着段暝肆的目光,语气依旧保持着礼貌和克制。他很清楚,段暝肆在进入段氏集团接手家族生意之前,是医学界顶尖外科医生,一位医术精湛、备受推崇的顶尖外科圣手。对于真正有实力的人,沈聿向来抱有敬意。
“她受了些惊吓,手上有些烫伤和轻微的吸入烟尘,已经做了处理。”沈聿的声音平稳,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没有大的问题,只是身体和精神都透支得厉害,需要好好静养休息。”
听到“没有大的问题”这几个字,段暝肆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仿佛一块千斤巨石终于落地,让他几乎有些站立不稳。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终于再次转向陆承枭,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更多的是急于确认的恳求。
陆承枭也正在看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没有预想中的怒火和斥责,陆承枭的眼神深沉如海,看不出丝毫波澜。就在众人以为他会一直沉默,或者会出言讥讽时,他却忽然站起了身。
他这一动,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微妙。贺晏甚至下意识地微微挺直了背脊,时序的目光也凝重了几分,他已经准备劝架了,他们都以为陆承枭压抑的怒火终于要爆发了。
身后的段知芮见到这一幕,自然是要维护自家哥哥的,她肆哥刚才在老宅那副神情,有多悲伤,只有她知道,她可不想来这里还要被陆承枭为难。
然而,预想的一切并非如此。
陆承枭什么都没有做,他迈开长腿,步伐沉稳地走到段暝肆身旁,距离不远不近,身上凛冽的气息却已然侵袭过来。他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担心的话,就上去看看吧。”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段暝肆一眼,也没有理会客厅里的任何人,径直越过他,朝着别墅大门的方向走去。
这一举动,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段暝肆自己也愣住了,他设想过无数种陆承枭可能会有的反应,唯独没有这一种——如此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允许。这不符合陆承枭一贯强势霸道的作风,尤其是在关乎蓝黎的事情上。
但此刻,段暝肆的大脑已经被想要见到蓝黎的迫切念头完全占据,来不及去深思陆承枭这反常举动背后的含义。
他只是朝着陆承枭的背影投去匆匆一瞥,那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冷硬。随即,他不再犹豫,转身快步奔向楼梯,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朝着二楼蓝黎的卧室疾行而去。
楼下,陆承枭走出客厅,来到别墅空旷的院子里。深夜的凉风袭来,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郁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又拿出打火机,“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幽蓝色的火苗在夜色中窜起。他微微低头,用手拢着火,点燃了香烟。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圈。烟雾缭绕着他冷硬而完美的侧脸轮廓,模糊了他眼中的所有情绪,让人看不真切。
贺晏跟着走了出来,同样点燃了一根香烟,靠在旁边的廊柱上。他看着陆承枭隐在烟雾中的侧脸,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满,几分不解:
“哥,你可真大方,就这么让他上去了?上次你去听松居见嫂子,他段暝肆可没你这么好说话,那架势,恨不得把你拦在门外,永远见不到嫂子。”
陆承枭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又吸了一口烟,目光投向远处沉沉的夜幕,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氤氲的烟雾中淡淡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她没事最重要。”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贺晏怔住了。他看着陆承枭冷峻的侧影,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陆承枭不是不在乎,恰恰是因为太在乎,在乎到可以压下自己的所有情绪,包括嫉妒、包括不满,只因为知道,此刻让那个同样为蓝黎牵肠挂肚的男人上去确认她的安好,或许对蓝黎而言,也是一种慰藉。
他的大方,源于他对蓝黎感受的优先考量,这是一种深藏于霸道之下的、近乎卑微的温柔。
而楼上,段暝肆已经轻轻推开了卧室的门。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壁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床上那人纤细脆弱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膏气味和消毒水的味道。蓝黎安静地躺在那里,手上打着点滴,透明的液体一滴滴通过细长的软管汇入她的血管。
段暝肆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放轻脚步,几乎是屏着呼吸走了过去,慢慢在床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