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尔走到她身边摸了摸赛莲的小脑袋,然后把一块肉干塞到了她的嘴里:
“继续训练你的火魔法,别走神。”
赛莲哦了一声,唔唔地被肉干堵住了嘴,哼哼唧唧地又开始认真对着篝火操控火焰。
露尔娜深吸一口气,将杯中最后一点微凉的水喝掉,仿佛这样才能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轻快的悸动。
“时候不早了,”她放下木杯,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但仔细听,似乎比刚才多了几分开心,“我该回去了。狩猎季的具体安排…我们之后再详细商量。”
安格尔站起身:“嗯。”
露尔娜转身走向门口,手指触及冰凉的门把手时,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安格尔,”她的声音显得比平时轻柔了些,“…照顾好赛莲。也照顾好你自己。”
说完,她拉开门,冰冷的空气涌入,头也不回地步入林间渐斜的阳光中,银色长发在身后划出一道比来时似乎轻盈了些许的弧线。
安格尔站在门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那抹银色消失在雪松林深处。
他沉默地关上门,阻隔了外面的寒气。
屋内,一直蜷缩着的阿洛洛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巨大的巫师帽檐下,那双灰色的眼眸懒洋洋地睁开一条缝,瞥了一眼紧闭的木门。
安格尔转身,走回工作台前,重新拿起那枚炼金薄片,指尖魔力微光再次亮起。
他的目光重新专注于指尖的精密操作上,然而脑海中,那片笼罩在迷雾中的北境寒疆,与王女决绝的侧影,却悄然重叠,留下一个需要漫长思量的沉重问号。
——
...
——
阿克露尔城坐落于王国南部,背靠连绵的格瑞姆沃克山脉。
公爵书房。
凯勒斯·埃布尔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的身姿挺拔,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威严与风霜,那双与露尔娜如出一辙的灿金色眼眸中,沉淀着掌控如此重要战略领地所必需的审慎与远见。
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冷峻与…深切的无奈。
凝望着窗外,阿克露尔城坐落于领地中央,并不靠海,但开阔的视野足以让他将城邦的灯火与远方雅拉大森林沉郁的轮廓尽收眼底。
更远处,利维亚坦之海带来的湿润水汽滋养着这片富饶的土地,西面的平原是王国有名的粮仓之一,而北面,那道如同王国脊梁般的连绵山脉,则沉默地隔开了他的领地与那片权力漩涡的中心——王都。
“佛提欧…”
壁炉燃烧着,驱散着来自东方利维亚坦之海的湿润寒意。
书房内弥漫着雪松木、旧羊皮纸和海风带来的淡淡咸腥气息。
凯勒斯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浑厚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一丝疲惫。
他年约五旬,面容刚毅,鬓角已染霜色,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这位以勇武和务实着称的“南境守护”,此刻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书桌上,摊开着最新的情报卷宗。关于“特别安全与发展税”在王都元老院通过的消息,以及随之而来的、东南地区已然开始酝酿的暗流与骚动。
“蠢货…真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凯勒斯转过身,走向壁炉,炉火在他暗金色的瞳孔中跳跃。
“只知道盘剥与敛财,用金线编织绞索,却看不到这绞索最终会套在谁的脖子上。王国需要的不是更多的税赋,是休养生息,是清除蛀虫,而不是什么这多余的税法。”
他拿起银质的火钳,有些烦躁地拨弄着炉中的炭火,火星噼啪四溅。
他看得无比清楚。
可是,看清了又如何?
佛提欧难道看不清吗?
这位亲王比谁都清楚他在做什么,但很遗憾,他根本不在乎。
佛提欧亲王这套敲骨吸髓的做法,短期内或许能充盈王室的库房,满足其派系的贪欲,但长远来看,无疑是在动摇国本。
肥沃的平原能产出粮食,也能滋生叛乱。沉重的税负压垮的不仅是平民,还有那些原本忠于王室的中间阶层。
然而,令他更加不安的,并非仅仅是佛提欧的愚蠢。近期王国的动荡,其精准和破坏性,似乎远超一个贪婪亲王所能策划的范畴。
凯勒斯的目光锐利起来。
东南粮仓的“意外”火灾,时机巧得像是算准了赋税加征的节点;北部矿区的骚乱,其组织性和针对性也透着不寻常;还有在整个王国范围内,那些针对王室权威、尤其是将矛头隐隐指向艾尼娅殿下的流言,传播速度和覆盖面都令人心惊。
这不像是一盘散沙的民怨宣泄,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精准打击的瓦解行动。
“会是谁呢...”
凯勒斯低声自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上王都的位置:“佛提欧?不,他没这个脑子,也没必要自毁根基。新贵族?他们内部倾轧严重,难以形成如此统一的合力。那么…”
最终,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位年轻王女的身影——艾尼娅·艾法夫尼亚。
那位以聪慧和近年来略显激进的改革倾向闻名的殿下,她近期似乎异常沉默,深居简出,但这反而更令人起疑。
“艾尼娅殿下…”
凯勒斯沉吟着,眉头紧锁。
“她一直试图推行那些…触动太多人利益的变革。难道是她在暗中推动这一切,试图用混乱来打破僵局,为她心目中的‘新秩序’铺路?还是说,她只是被当成了靶子,真正的黑手另有其人?”
无论真相如何,凯勒斯都感到一种深切的寒意。
佛提欧是在明处吸血,而暗处的这股力量,则是在系统地肢解王国原有的骨架。两者叠加,艾法夫尼亚正被推向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中心。
埃布尔家族世代镇守王国南方,拥有强大的私兵和富庶的领地,但影响力主要局限于南境及沿海。
王都那座巨大的权力角斗场,被根深蒂固的旧贵族和佛提欧这样的王室近支牢牢把持,他凯勒斯·埃布尔,纵然是堂堂公爵,一方诸侯,也难以将手直接插入核心,去左右元老院的决议,去改变那个被亲王蛊惑的、日渐昏聩的国王的意志。
这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能守护好自己的领地,让治下的子民免受最直接的盘剥,却无法阻止整个王国滑向更深的泥潭。
“中立…”
凯勒斯放下火钳,走到巨大的王国地图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南境与王都之间的那道山脉屏障,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的还能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