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行礼,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面对的只是一辆寻常的马车。
短暂的寂静后,马车车厢内,传来一个冰冷、低沉、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透过车厢壁,清晰地传入安格尔耳中:
“你要去见艾尼娅王女?”
正是阿多尼斯·亚尔维斯的声音。
安格尔迎向马车方向,表情淡漠,声音听不出丝毫敬畏或情绪:“王女相邀。”
车厢内沉默了片刻。那种冰冷的审视感似乎更加清晰了。
过了几秒,阿多尼斯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有任何温度,却带着一种洞察般的锐利:
“狩猎季的表现尚可。没有辱没亚尔维斯之名。”
这堪称是来自这位冰冷公爵的、极其罕见的肯定了。虽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一件工具。
安格尔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或谦逊。
“是吗。”
现阶段,他并不在乎亚尔维斯家对他的看法,虽说对方涉及后续的魔族剧情,但那也跟他没什么关系,要跟亚尔维斯家打交道的,是亚恒这位天圣勇者。
而非他这个家族弃子。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空气仿佛要冻结。
最终,阿多尼斯的声音最后一次传来,比之前更加简短,却似乎蕴含着更深层的意思:
“你姐姐...她有些想你了,有时间的话...记得回家看看吧。”
话音落下,不等安格尔回应,马车内传来一声极轻的敲击声。
护卫首领会意,打了个手势。
车队再次启动,黑色的马车平稳地从安格尔面前驶过,亲卫们沉默地护卫在侧,蹄声清脆,逐渐远去,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自始至终,马车的窗帘都未曾掀开一角。那位北境公爵,甚至没有露面。
安格尔站在原地,目送着车队消失的方向,夕阳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
“恭喜安格尔阁下了。”
一旁的王室侍从弯腰拱手。
安格尔收回目光,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恭喜?”
他平静反问。
侍从笑了笑:“公爵大人看来打算收回惩罚,您不日即将回归亚尔维斯家,如何不恭喜呢?”
安格尔眯起眼睛,摇了摇头。
“继续带路吧。”
他只是淡淡道,语气与之前毫无二致。
转身,安格尔继续沿着阶梯向上走去。
——
...
——
观星台位于学院地势最高处,是一座由洁白巨石砌成的圆形平台,四周立着雕刻繁复的石柱,视野极开阔。
夜幕初垂,深蓝天幕上已能看见零星星辰,晚风带着凉意拂过,将白日喧嚣彻底隔绝。
引路的侍从将安格尔带到平台入口便躬身退下。
安格尔独自踏上平台光滑的石面,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已许多次来到这个地方面见王女。
今夜的艾尼娅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她仅着一身略显修身的月白色长裙,曼妙的少女身材凹凸有致,外披一件银灰色绒边斗篷,独自凭栏而立,眺望着学院渐次亮起的灯火。
她的侧影在暮色与初升星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单薄。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
那张总是带着虚伪微笑的脸上,此刻神情却异常平静,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驱散的倦意,仿佛承载了过于沉重的负担。
见到安格尔,她唇边泛起一个很浅的、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显得真实的弧度。
“你来了,安格尔。”
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轻柔,少了几分王女的架子。
安格尔在她面前数步远处停下,微微颔首:“王女殿下。”
“这里没有旁人,叫我艾尼娅就好。”
她示意他走近些,一同凭栏远眺。
“镜界里的七天,外面的两天,明明与我而言并不算长久的分别,但...”
她微微偏头,轻笑了下,不再言语,其意自明。
王女的话语尾音轻轻落下,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缱绻。
安格尔沉默地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立于栏杆前。
学院的灯火如同洒落的碎星,远处隐约还能听到庆典残留的微末喧闹,随风飘来,已不甚清晰。
两人衣袂在风中偶尔交叠,又分开。
阳台边缘,纱幔被晚风拉扯出流动的弧线,远处庆典的喧嚣被揉碎成模糊的背景音。
平台上一时只剩下风声。
沉默了片刻,艾尼娅先开了口,语气带着一种闲聊般的随意:“今天和露尔娜在庆典上玩得还开心吗?”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冰凉的玉石栏杆。
安格尔微微蹙眉。
被跟踪了?
不过...安格尔可以理解艾尼娅这般行为的意图——特殊时期,埃布尔之女的一举一动当然在她的监视范围内。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灯火上,回答得很简单:“买了些必要的炼金材料,偶尔出来走走确实令人心情愉悦。”
艾尼娅挑眉,她轻轻“嗯”了一声,尾音拖得有些长。
晚风吹起她几缕散落的发丝,她抬手将其拢到耳后,动作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是吗…”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侧过头看向他。
“说起来,你这几天在镜界一定很辛苦。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无碍,一些小伤罢了。”
安格尔随口道,他握了握失而复得的手掌,视线从远方收回,落在艾尼娅那张与露尔娜截然不同,却宛若晨星般美丽的俏脸上:
“殿下这两日想必也事务繁忙。”
安格尔注意到她眉宇间的倦色比以往更浓。
听到他罕见的关心,艾尼娅怔了一下,随即嘴角那抹浅淡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却透出几分自嘲。
“是啊,很忙。”
她转回身,双手交叠撑在栏杆上,目光重新投向那片璀璨的灯海,声音低了下去。
“忙着和一些…戴着面具的人,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进行一些看不到硝烟的交易。”
但很快,她苦涩地笑了下:
“说起来,我也是戴着面具的一员,所以也没资格说他们就是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这种情绪在她身上很少见。
安格尔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