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查济返回泾县县城的民宿，已是华灯初上。白天的兴奋和溪边的玩闹耗尽了季晨熙的精力，他在回程的车上就睡得东倒西歪。楚颜把他抱回房间，小家伙也只是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两声，沾床就又睡熟了。
楚颜轻手轻脚地给他脱了鞋袜和外衣，盖好被子，看着他酣睡的小脸，心里一片宁静。她简单洗漱后，也准备休息，顺手检查了一下明天回程的车票信息。
然而，平静在深夜被打破。
后半夜，楚颜被身边一阵不安的扭动和压抑的呻吟声惊醒。她打开床头灯，只见季晨熙蜷缩着身体，小脸通红，眉头紧皱，嘴唇发干。
“晨熙？”楚颜心里一紧，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高烧！
“妈妈……难受……”孩子烧得迷迷糊糊，声音带着哭腔，“肚子疼……”
发烧，加上肚子疼？楚颜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旅行中最怕的就是孩子生病。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从行李中找出体温计和常备药箱。
量体温：38.9c。
楚颜先给他喂了退烧药，用温水毛巾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进行物理降温。但季晨熙的腹痛似乎没有缓解，他捂着肚子，小声啜泣起来。
是普通的肠胃感冒，还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是更麻烦的急性阑尾炎？楚颜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各种可能，每一种都让她心惊肉跳。前世那种对意外失去控制的恐惧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不行！不能慌！楚颜猛地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用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她现在不是前世那个只能无助地看着儿子生命流逝的母亲，她是重来一次的楚颜，她有能力处理这一切！
当务之急是确定病情。这小县城的深夜，民宿老板估计也睡了，求助不便。她立刻做出决定：去医院！
她快速而利落地给自己和儿子穿上外套，用厚毯子将烧得软绵绵的儿子裹紧抱起来。小家伙比来时沉了不少，但此刻楚颜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稳稳地抱着他，抓起随身背包（里面有钱包、证件、手机），快步下楼。
好在民宿是电子锁，她顺利出了门。深夜的县城街道空旷寂静，只有昏黄的路灯。她用手机软件叫车，焦急地等待着，不停地用手试探儿子的额头，在他耳边轻声安抚：“宝贝不怕，妈妈在，我们马上去看医生。”
几分钟后，网约车赶到。司机看到情况，也加快了速度，将他们送到了泾县人民医院急诊科。
深夜的急诊室灯火通明，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和零星病人的咳嗽声。挂号、测温（体温已升至39.2c）、分诊……楚颜抱着儿子，穿梭在走廊里，所有的流程她都清晰、冷静地应对，只是抱着孩子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值班的是个年轻男医生，仔细询问了病情、饮食和过往病史，然后给季晨熙做检查。当医生按压到孩子右下腹时，季晨熙痛得叫出了声，身体猛地一缩。
“有反跳痛吗？”楚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有些发紧。她最怕的就是这个。
医生又仔细按压了几下，沉吟道：“目前看，麦氏点压痛明显，但反跳痛不典型。先查个血常规和腹部b超排除一下。大概率是急性肠胃炎，但需要警惕阑尾炎的可能。”
楚颜的心悬在半空。她拿着缴费单，抱着儿子去抽血、做b超。季晨熙烧得没了力气，抽血时也只是委委屈屈地哼了几声，把脸埋在她怀里。做b超需要他平躺，他又因为腹痛蜷缩起来，楚颜只好不停地柔声哄着，配合医生完成检查。
等待结果的时间格外漫长。楚颜坐在急诊室冰凉的塑料椅子上，怀里是滚烫的儿子。小家伙因为难受，睡得很不安稳，偶尔会含糊地呓语：“爸爸……疼……”
这一声“爸爸”，像一根针，扎进了楚颜心里最柔软也最无助的地方。在这种时刻，她突然无比希望季诚能在身边。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他在，那个如山般沉稳的身影，就能给她支撑。
她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十分。这个时间，季诚肯定在休息，或者……有任务？她点开那个雪山头像，对话框还停留在几天前她汇报行程、他简单回复“收到，注意安全”的地方。
告诉他吗？除了让他千里之外干着急，有什么用？他不可能飞回来。前世的惯性思维让她想要独自扛下一切。
可是……万一呢？万一真的是阑尾炎需要手术呢？他是孩子的父亲，有权知道。而且，这一次，她不想再一个人面对所有了。
挣扎片刻，楚颜咬了咬牙，编辑了一条言简意赅的微信：
【季诚，晨熙半夜突发高烧腹痛，在泾县人民医院急诊。已做检查，等结果中。目前情况可控，勿过度担心。有进展告知你。】
她刻意用了“可控”、“勿过度担心”这样冷静的字眼，不想显得慌乱。信息发送成功，她握着手机，感觉像是发出了一个求救的信号，又像是完成了一个必要的仪式。
几乎就在信息显示“已送达”的下一秒，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季诚的视频通话请求！
楚颜愣住了，心脏猛地一跳。他怎么会……这个时间，他居然立刻打来了视频？她赶紧整理了一下头发，深吸一口气，点了接听。
屏幕亮起，出现的却不是季诚的脸，而是一个略显昏暗、似乎是车内环境的画面，镜头还有些晃动。然后，季诚的脸才出现在屏幕中，背景是车座。他穿着作训服，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甚至下巴还有新冒出的胡茬，但眼神锐利清醒，没有丝毫睡意。
“楚颜！”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却异常沉稳有力，“晨熙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他的语速比平时稍快，透露出关切。
“刚抽了血做了b超，在等结果。”楚颜把镜头转向怀里昏睡的孩子，“烧还没退，肚子还疼。医生怀疑是急性肠胃炎，但要排除阑尾炎。”
季诚的目光紧紧盯着屏幕里儿子通红的小脸，眉头锁紧：“把电话给医生，我跟医生说两句。”
楚颜心里一暖，立刻起身找到刚才的值班医生，简单说明情况，把手机递了过去。
医生有些诧异，但还是接过了电话。楚颜站在一旁，听不到季诚具体说了什么，只看到医生的表情从疑惑变得认真，不时点头：“嗯，是的……压痛明显……反跳痛目前……好的，明白……我们会谨慎处理……放心。”
简短沟通后，医生把手机还给楚颜，语气缓和了些：“孩子爸爸是军人？他很专业，问的都是关键点。你们别太着急，等结果出来。”
楚颜道了谢，重新坐回椅子，拿起手机。屏幕里，季诚的背景似乎稳定了些，像是在某个临时休息的地方。
“我跟医生沟通了，”季诚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语速依然偏快，带着一种下达指令般的清晰，“结果出来第一时间告诉我。如果是普通肠胃炎，遵医嘱用药，物理降温，补充水分和电解质。如果……”他顿了一下，声音更沉，“如果需要进一步检查或者手术，不要犹豫，听医生的。钱不是问题，需要转院或者专家，告诉我，我来协调。”
“好。”楚颜点头，季诚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她慌乱的心绪平稳了不少。
“你自己也注意休息，保存体力。”季诚的目光透过屏幕，落在楚颜略显苍白的脸上，“楚颜，你不是一个人。我在这里。”
——“你不是一个人。”
简单五个字，让楚颜连日来伪装的坚强几乎瞬间瓦解，眼眶猛地一热。她赶紧低下头，掩饰性地理了理儿子的毯子，闷声应道：“嗯，我知道。”
这时，护士拿着化验单过来了：“季晨熙家属，结果出来了！”
楚颜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对屏幕里的季诚快速说：“结果出来了，我先去给医生看！”
“去吧，保持联系。”
楚颜拿着化验单，几乎是跑到医生办公室。医生仔细看着血常规和b超单。
“白细胞和中性粒细胞偏高，是明显的感染迹象。b超显示阑尾没有明显肿大积液，周围也没有渗出。”医生抬起头，语气轻松了些，“目前看，可以排除急性阑尾炎，就是比较重的急性肠胃炎，可能跟饮食不习惯或者受了凉有关。先输液退烧消炎，补充电解质，观察一下。”
阑尾炎排除了！楚颜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腿都有些发软。“谢谢医生！”
她立刻拿起手机，给屏幕那端的季诚报平安：“排除了！是急性肠胃炎！医生说要输液！”
屏幕里，季诚明显也松了一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好。听医生安排输液。你陪着孩子，注意给他保暖。我这边……天快亮了，有点事要处理。随时联系。”
“好，你快去忙吧。”楚颜知道，他可能是在执行任务的间隙，或者刚刚结束任务，能挤出这点时间已属不易。
季诚深深地看了屏幕里的母子俩一眼，低声道：“辛苦了。”然后，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视频挂断，急诊室的嘈杂重新涌入耳中。楚颜抱着儿子，跟着护士去输液室。看着冰凉的针头扎进儿子细小的血管，孩子因为刺痛瑟缩了一下，但终究没醒，只是在她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楚颜坐在输液室的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儿子睡得更安稳。她看着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窗外，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这一夜，惊心动魄。但因为有那条及时发出的信息，有那个在深夜立刻响起的视频通话，有那些冷静清晰的“军事指令”，她感觉，这一次，她不是孤军奋战。
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用他的方式，参与了这场深夜的守护。而这份支撑，对她而言，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