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晨熙这场来势汹汹的急性肠胃炎,像一块突如其来的绊脚石,让原本意气风发的旅行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医生建议至少观察休息两三天,避免旅途劳顿。
楚颜毫不犹豫地取消了接下来前往黄山的车票和预订的山顶酒店。虽然有些遗憾,但没有什么比儿子的健康更重要。她带着退烧后仍显虚弱的季晨熙,从医院回到了泾县那家熟悉的民宿。
民宿老板见孩子病了,很是关切,主动帮他们换了一个更安静、阳光更充足的房间,还送来了清淡的白粥和小菜。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退烧后的季晨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大部分时间都恹恹地躺在床上,小脸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些。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对窗外的事物充满好奇,只是安静地看着天花板,或者闭目养神。
楚颜寸步不离地守着。喂水、喂药、测体温,用温水帮他擦身,换下被汗浸湿的衣物。她放下了所有工作,甚至很少看手机,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
前世的她,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大概率会焦虑于被打乱的行程和工作,即使陪伴,也难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但这一次,她异常平静。她看着儿子因为生病而显得格外脆弱依赖的模样,心里只有满满的心疼和怜爱。旅程可以再有,景点可以再去,但此刻儿子需要她的每分每秒,都独一无二。
“妈妈,我们是不是不能去黄山了?”第二天下午,精神稍好一些的季晨熙,靠在床头,小声地问,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失落。
楚颜正用小刀仔细地给他削苹果,闻言,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着,用轻松的口吻说:“黄山又不会跑,这次不去,我们下次专门找个时间再去。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当个合格的‘病号’,把‘敌人’彻底打败。”她用了季诚那套“军事术语”,试图活跃气氛。
季晨熙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了爸爸的“指令”,小嘴巴微微抿起,嗯了一声,但眼神里的失落并未完全散去。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妈妈,我想玩那个。”
他指的是带来的那套鲁班锁。生病期间,他连最爱的拓片玩具都没碰过。
楚颜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递给他,然后把装着鲁班锁的小布袋拿过来,倒在床边的桌子上。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木块散落开来。
季晨熙没有立刻动手去拼,而是用纤细的手指,慢慢拨弄着那些木块,把它们按照大小、形状分门别类地排列,像是在布置一个微缩的战场。
楚颜心中一动,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只见季晨熙将最长的那根柱形木块立在中间,称之为“光明顶”。然后将几块弧形木块围在四周,说是“莲花峰”、“天都峰”。他又挑出一些小块,零零散散地摆在“山峰”之间,喃喃自语:“这是云……爸爸说,黄山有云海,像大海一样……”
楚颜惊讶地看着儿子用有限的材料,搭建着他想象中的黄山。他并没有去过,所有的认知,恐怕都来自于电视、图书,或者……季诚偶尔的描述?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这里应该有个缆车……”季晨熙拿起一个类似小钩子的木块,试图在“山峰”之间搭建一条线,但失败了。他有些气馁地放下。
楚颜见状,拿起ipad,搜索出精美的黄山风景图,尤其是云海翻滚的壮丽景象,递到儿子面前:“看,是不是像这样?”
季晨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盯着屏幕上的图片,小脸上露出了病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对!就是这样!好漂亮啊!妈妈,我们以后一定要去!”
“当然要去。”楚颜肯定地说,“等你好利索了,我们挑个最好的天气去,看最漂亮的云海。”
受到图片的启发,季晨熙又重新摆弄起他的“黄山沙盘”。他用白色的纸巾撕成小块,小心地铺在“山峰”之间,当作云海。还试图用一根细绳当登山道。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创造中,忘记了病痛和不能成行的遗憾。
楚颜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软成一片。她拿出手机,悄悄拍下了儿子用鲁班锁和纸巾创造的“黄山云海”,以及他盯着ipad上真实黄山照片时那向往的眼神。
傍晚,季晨熙吃了小半碗粥,精神又好了一些。他靠在床头,摆弄着那张他亲手做的、粗糙的宣纸,忽然问楚颜:“妈妈,我生病的事情,你告诉爸爸了吗?”
楚颜点点头:“告诉了。爸爸很担心你,还给你下了‘命令’,记得吗?”
季晨熙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小小的豁牙:“记得。爸爸是不是很忙?”
“嗯,爸爸有任务。”楚颜摸摸他的头,“不过他一直惦记着你。”
这时,楚颜的手机响了一下,是微信提示音。她拿起一看,是季诚发来的。这次不是语音,而是一张图片。
图片点开,楚颜愣住了。
那并不是什么风景照或者季诚的自拍,而是一张……图片?
图片的内容,是用军人特有的硬朗笔触,在信纸或者笔记本上画的一幅简易地图。地图中间用圆圈标出了他们目前所在的“泾县”,然后画了一条向上的箭头,指向一个标着“黄山”的方块。在“黄山”的方块周围,用波浪线画了一圈,旁边标注着两个字:“云海”。
在地图下方,还有一行简短的字,是季诚那熟悉的、略带潦草却有力的笔迹:
【先遣图已勘定。安心养病,储备体力。云海门票,爸已预订,待你康复,随时出征。】
这张简陋得近乎幼稚的“地图”,和那句“云海门票,爸已预订”的承诺,像一股暖流,瞬间击中了楚颜的心脏。她几乎能想象到,季诚是在怎样的环境下——可能是在训练间隙,可能是在颠簸的车里——找来纸笔,用他那种不浪漫却无比实在的方式,为生病的儿子绘制这份特殊的“安慰剂”。
他没有说什么“宝宝乖爸爸想你”之类的话,而是用他熟悉的军事行动术语,给了儿子一个明确的期待和承诺。这是一种只属于他们父子之间的、笨拙却无比真诚的交流方式。
楚颜把手机递给季晨熙,声音有些哽咽:“你看,爸爸给你寄‘门票’来了。”
季晨熙好奇地接过手机,睁大眼睛看着那张“地图”。他盯着看了好久,小手轻轻触摸着屏幕上“黄山”和“云海”那几个字,然后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因为兴奋而泛起一丝红晕:“爸爸画的?他说……给我订了票?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楚颜用力点头,“爸爸说话算话。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才能去兑换这张‘特种门票’啊。”
季晨熙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掀开被子一角,挥舞着小拳头:“我一定快点好!我要去看云海!我要当爸爸的先遣兵!”
看着他重新焕发活力的样子,楚颜欣慰地笑了。这场病,打乱了计划,却也让他们收获了意想不到的东西。季诚那张看似随手的“地图”,比任何昂贵的玩具或安慰都更有效力。它像一盏灯,照亮了孩子病中灰暗的心情,也再次证明了,父爱从未缺席,它跨越山海,以独特的方式抵达。
楚颜拿起那张粗糙的宣纸,对儿子说:“等我们去了黄山,看了真正的云海,就把这张纸拿出来,对照一下,看看你做的‘云海’和真的有什么不一样,好不好?”
“好!”季晨熙响亮地回答,小心地把手机还给楚颜,仿佛那里面装着无比珍贵的宝贝。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楚颜想,或许旅行的意义,从来就不在于打卡了多少景点,而在于这些意外发生时的共同面对,在于这些琐碎日常里流淌的温情,在于即使相隔万里,心与心之间,也能绘制出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