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过后,白天开始悄悄地缩短,但夜晚的暑气并未消散。晚饭后,屋里依旧闷热,楚颜便会带着季晨熙搬着小板凳,到阳台上去乘凉。夜空是深邃的墨蓝色,偶尔有飞机掠过,像一颗缓慢移动的红色星星。
一晚,夜空格外晴朗,没有太多云彩,也没有月亮抢走星星的光芒。满天的星斗密密麻麻地洒在空中,闪烁着或明或暗、或黄或白的光。季晨熙仰着头,看得入了迷。城市的光污染让星空并不如郊外那般璀璨,但那些最亮的星辰依然清晰可见。
“妈妈,看!那颗星星特别亮!”季晨熙伸手指着东南方天空一颗耀眼的星星。
“那是木星,太阳系里最大的行星。”楚颜顺着儿子指的方向望去,轻声解释。
“旁边那三颗排成一条直线的,是猎户座的‘腰带’,不过夏天看到的是它的一部分,冬天会更明显。”楚颜继续指着,尝试在夜空中为儿子勾勒出想象的图案,“你看那边,像不像一个大勺子?那是北斗七星……”
季晨熙努力地跟着妈妈的手指,试图将那些分散的光点连接成熟悉的形状。这比他拼乐高难多了,星星们看起来离得那么近,又似乎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他看着那些沉默地闪耀了千万年的星辰,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它们看起来那么小,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石,但实际上,每一颗都巨大无比,而且离地球非常、非常遥远。光从它们那里出发,要走上很多年,才能抵达他的眼睛。
“妈妈,”季晨熙忽然问,“爸爸现在抬头,也能看到这些星星吗?”
楚颜愣了一下,随即温柔地回答:“当然能。只要天气好,没有遮挡,爸爸和我们看到的是同一片天空。也许,爸爸此刻也在看着这颗木星,看着这把北斗七星呢。”
同一片天空……季晨熙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他和爸爸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他看不到爸爸,也听不到爸爸的声音。但是,他们头顶上,却拥有着同一幅巨大的、永恒的“星空图”。这幅图没有边界,无论他站在家乡的阳台,还是爸爸守在遥远的边疆,他们都在它的覆盖之下。
这个发现像一道微光,照亮了他心中的某个角落。他不再觉得爸爸是在一个完全隔绝的、他无法想象的地方。他们被一种更宏大、更古老的东西连接着——那就是时空本身。距离虽然遥远,但他们共享着同一个参照系。星星成了他们之间无声的信使,也是衡量这份距离的、沉默的坐标。
几天后的自然课上,张老师正好讲到了“星座与方向”。她在黑板上画了北斗七星的图案,告诉大家如何通过找到“勺口”的两颗星来延伸定位北极星,从而辨别北方。季晨熙听得格外认真,他第一次知道,那些看似随意散布的星星,竟然可以被古人用想象力连成图案,还能用来指引方向。
晚上,他又一次和妈妈在阳台乘凉。这一次,他主动抬起头,努力寻找着北斗七星。当他终于辨认出那个模糊的“勺子”形状时,心里涌起一阵小小的成就感。他顺着“勺口”的方向,想象着北极星的位置。然后,他低下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枚小小的“平安方向牌”。
此刻,这枚木牌在他心中有了新的意义。它不仅仅指向地理的南方,更是在他内心的“星空图”上,为爸爸标定的一个闪亮的、永恒的“坐标”。爸爸不在身边,但他的存在,就像北极星在星空中的位置一样,是确定的,是永远不会迷失的方向。
周六,他找出一张黑色的卡纸,用银色的荧光笔,小心翼翼地点出了北斗七星的形状,虽然画得歪歪扭扭。他在“勺子”下方,画了一个小小的、穿着军装的火柴人,在旁边写上“爸爸”。然后,在卡纸的另一端,画了一个举手的小人,写上“我”。在两个小人之间,他用虚线连接起来,上面标注:“共享一片星空”。
他把这张自制的“星空坐标图”贴在了书桌前的墙上,和那张中国地图并排。晚上睡觉前,他会看一会儿这张图,然后对胸前的“平安方向牌”轻声说:“爸爸,晚安。我们看着同样的星星呢。”
他在成长记录本上画了那片星空,画了两个小人隔着遥远的距离仰望同一颗星星。旁边写道:
“夏夜的天空,有很多很多的星星。
它们离我们非常非常远。
但是,我和爸爸,抬起头,能看到同一颗星星。
星星就像天上的路标,告诉我,爸爸在那里。
我的‘平安方向牌’,就是我心里的‘北极星’。
它让爸爸的方向,永远不会变。
等待,好像也不那么远了。
因为我们在同一张巨大的星空地图上。”
通过夏夜的星空,季晨熙的等待获得了一种宇宙尺度的慰藉。他明白了,真正的连接,可以超越物理距离,存在于共享的凝视与心中的坐标里。那枚小小的木牌,也因此承载了更广阔的意义,成为他浩瀚心空中,最温暖、最恒定的一颗引路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