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乡民团和闻讯赶来的村民就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地把那几个闹事的难民绑了个结实。里正琢磨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把人送官 —— 虽说县里近来因难民多而忙得不可开交,但打人、意图不轨这类事终究是官府的职责,他们村民终究不好越俎代庖。
独眼朱没多久就醒了过来,被村民搀扶着回了家,潇潇也寸步不离地跟着。等村里的医师看过伤势后,有村民专程来请家丰,家丰连忙放下手里的事赶了过去。
“朱爷爷,您感觉怎么样?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家丰看着独眼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轻声问道。
独眼朱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与绝望:“老头子我,怕是不行了。医师说了,我年纪大了,一条腿又被打断了,跟年轻人不一样,这腿怕是再也长不好了。”
家丰心里猛地一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
独眼朱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抬头看向家丰:“老头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 我看你家里待丫鬟们都和善,潇潇这孩子,你能不能带走?让她去你家做个粗使丫鬟就行,只要能给口饭吃,别让她饿死,让她干啥都行。”
“朱爷爷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家丰连忙摇头,语气诚恳:“潇潇姐是个好姑娘,年纪也快到了,本该找个正经人家好好过日子,嫁人生计才是正事。让她来我家做丫鬟,岂不是委屈了她?”
“唉~” 独眼朱重重叹了口气,缓缓摇头,眼神里满是无奈:“小丰,这里没外人,你怎么还不明白啊?”
“明白什么?” 家丰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虽说那混蛋最终没得逞,可潇潇还是被那畜生摸过身子了啊!” 独眼朱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这世道,哪个正经人家还会要她?”
家丰闻言一愣,瞬间反应过来 —— 在这个讲究 “男女授受不亲” 的时代,女子的腰身、脸蛋,哪怕是手,都绝不能让陌生男子碰触,一旦沾了 “不清白” 的名声,这辈子就毁了。
坏了!家丰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在不经意间,好像也犯过不少这类忌讳,只是当时没在意。
“朱爷爷,没您说的那么严重,当时又没人看见……” 家丰只能先顺着他的话安抚,试图缓解他的焦虑。
“人都不是傻子,流言蜚语传得快着呢!” 独眼朱摇着头,语气笃定:“老头子醒来时,都看到地上散落的衣服碎条了,别以为村里人都看不见、听不到。我思来想去,只有托付给你才靠谱,还请小丰你成全。”
“您也是朱家人,就没考虑过让本家的人照顾一下?” 家丰又问。
“朱家?呵呵……” 独眼朱发出一声自嘲的笑,眼神里满是失望:“朱家多的是冷血无情的人。你看朱荣,他老子死了那么久,他回过村看一眼吗?还有那朱景,眼里就只有他县尉那点官职,家里的事从来不管。朱茂就更不用说了,吃喝比天还大。朱家这些人,大多是为了利才凑在一块,一旦没了利,转眼就能一拍两散,哪会管我们祖孙俩的死活?”
家丰看着独眼朱的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沉吟片刻后说道:“朱爷爷,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和潇潇,都来我这儿干活吧。”
独眼朱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我这一把老骨头,一条腿还断了,你要我这老头子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 家丰笑了笑,语气轻松:“我那里有之前做的双拐,您不是还有一条好腿吗?靠着双拐总能走路。我家有不少牛车、马车,您就跟着采购队帮忙照看车辆、驾驶车辆,我给您开工钱,不比在家闲着强?至于潇潇,让她跟着我大哥做点活计就行 —— 我看她对养狗、喂牛都很上心,做得也不错,让我大哥也给她开工钱,这样你们祖孙俩都有个依靠。”
“这…… 这真的能行?” 独眼朱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当然能行!您就放宽心好好养伤,等伤好点了,我让人来接您和潇潇过去。” 家丰肯定地点点头。
“不好了!” 大黑子连跑带喊冲进来,声音里满是慌乱,“潇潇姑娘落水了!幸好被乐君大哥及时救回来了!”
“什么?” 独眼朱猛地从床上爬起,动作太急差点栽下床沿,家丰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他。
“朱爷爷您别急,大黑子哥说了人已经救回来了,肯定没事。” 家丰一边安抚,一边转头对大黑子说,“快带我过去看看。”
安抚好独眼朱,两人急匆匆按着大黑子指的路线跑,赶到养鸡场西面的河边时,那里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乐君和潇潇浑身湿透,水珠顺着衣角往下滴,潇潇身上裹着一块临时找来的布,正坐在地上轻轻抽泣,乐君死死攥着她的胳膊,神情紧绷,生怕她再做出傻事。
“到底怎么回事?” 家丰快步上前,目光落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潇潇身上。
潇潇只顾着抹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乐君只是抬头看了家丰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当时的情景,干脆沉默着。
“少爷,我来说。” 旁边的张力半个身子也浸得湿透,连忙上前解释,“我跟大少爷去河边给鸭舍的水池取水,忽然听到狗叫得厉害,转头就看见潇潇姑娘往河里跳。大少爷二话没说就跳下去把她拉上来了,可她还想往河里冲,我们也劝不住,只能先这么拦着。”
“知道了。” 家丰看向围观的人群,扬声道,“大家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别围着添乱了。”
众人互相递了个眼色,庄家丰如今在村里威望不低,没人不给面子,纷纷低声议论着转身散去。
张力等家丁丫鬟也退到了远处,只远远守着,现场只剩下家丰、乐君、潇潇,还有两条浑身湿透、蹲在一旁耷拉着耳朵的狗子。
家丰琢磨着怎么劝 —— 潇潇性子本就胆小内向,此刻心里肯定憋着坎,直接安慰怕是没用。
“潇潇姐,有什么想不开的至于寻短见啊?” 家丰放缓语气,“那些坏人不都已经被抓起来了吗?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潇潇肩膀微微耸动,依旧没回应。她虽然不爱说话,但年纪不小了,世俗的礼数纲常,都是懂得。
家丰换了个轻松点的语气,故意打趣:“河里的水就那么好喝?要是合你胃口,我让人给你们家水缸多打几桶存着,省得你再往河里跑。”
这话让潇潇顿了一下,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了家丰一眼,抹了把眼泪,喉咙里发出哽咽的声音,还是没说话,但哭声明显小了些。
家丰见状,趁热打铁:“刚才听说你跳河,朱爷爷急得从床上摔下来了,本来就受着伤,可真是惨啊。”
“啊?爷爷!爷爷没事吧?” 潇潇猛地抬头,眼里满是焦急,又慌忙擦了擦眼泪,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双腿发软,刚起身就踉跄着跌坐回去。
一旁的乐君看了看家丰,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松,依旧攥着潇潇的胳膊。
“你…… 你放开我。” 潇潇对着乐君,声音微弱又带着点怯意。
乐君犹豫地看向家丰,家丰趁潇潇注意力都在乐君身上,悄悄摇了摇头。乐君会意,还是没松手。
“你放开我吧,我不跳了。” 潇潇又说了一遍,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声音依旧轻飘飘的,“我要回去照顾爷爷。”
“潇潇姐,你现在回去也没用啊。” 家丰看着她,语气认真起来,“你刚才跳河的时候,就没想过朱爷爷吗?他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孤苦伶仃的,以后日子怎么过?”
“我…… 我那时候太难受了,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狰狞的脸,什么都没想……” 潇潇声音带着哭腔,双手紧紧攥着身上的布,“你们放开我好不好?”
“这可不能放。” 家丰故意板起脸,“刚才我大哥都摸了你的胳膊,男女授受不亲,万一你回去又想起这事儿,觉得丢人想不开,再跳一次河可怎么办?”
“这…… 这不一样的……” 潇潇被说得有些慌乱,低下头抿着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面。
“怎么不一样?” 家丰故作严肃,“我大哥碰了你的胳膊,按规矩要么我报官把他也抓起来?”
潇潇低着头不说话,她当然知道家丰不会真的报官抓乐君。
家丰放缓语气:“其实你别想太多了。我早就跟朱爷爷商量好了,以后你就跟朱爷爷来我家做事,其他的不用你操心。你就跟着我大哥当个丫鬟,在养殖场帮着打理牲口。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你的身家性命,我们都护着,没人再敢欺负你。能明白吗?”
潇潇慢慢抬起头,看了家丰一眼,又飞快地瞥了乐君一下,随即又低下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再想不开的时候,就想想今天从床上摔下来的朱爷爷。” 家丰继续说道,“你要是真走了,朱爷爷没人照顾,下场可比现在惨多了。这个道理,你该懂吧?”
潇潇沉默了许久,肩膀不再颤抖,她又抹了一把眼泪,声音细若蚊蚋:“我明白…… 谢谢小丰,也谢谢…… 乐君哥。”
“明白就好。” 家丰松了口气,转头对乐君说,“大哥,你送潇潇姐回去吧?路上多照看些,别让她再出什么岔子。”
“好。” 乐君松开手,站起身,默默走到潇潇身边,还顺手捡起地上的布,帮她拢了拢。
潇潇裹紧身上的布,微微瑟缩着,跟着乐君,一步一步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忙了一整天,里正总算从难民里筛选出不少可用的人。家丰把作坊各个管事都叫了过来,让他们各自领人回去上工 —— 提前就跟这些新招来的人讲清了作坊的规矩和工钱算法,大家一听有稳定活计和收入,全都欢天喜地地跟着管事走了。
乡民团这边也补了些人手,不过没从流民里招,都是找的附近村落的壮丁。家丰心里有自己的考量:这些在战争还没真正波及、或是刚有苗头就逃离家乡的人,虽说未必都是自愿流浪,但总归是不靠谱的居多,他不想花精力再去甄别;相比之下,邻近村子的人知根知底,用起来更放心。
剩下那些没被选去作坊、也没进乡民团的流民,正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眼神里满是紧张和胆怯 —— 这些是里正特意留出来,准备给家当做家丁和丫鬟的。
家丰给两个家丁取了名字,叫 “引利” 和 “拉利”;给两个小丫头取名 “阿琵” 和 “阿澎”。安排上,他让重力带着两个家丁先去东南角的茅草屋挤一挤,等后续再做调整;两个小丫头则交给阿青,让她在南居中间的屋子里给两人收拾出住宿的地方。
这边正忙着安置新家丁和丫鬟,大嫂宇文蓉熳忽然走了进来。
“小丰,家里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活计也跟着多起来,” 她看着家丰,语气里带着点故意的怨气,调侃道,“不过我倒想问一句,你答应教我们做熬稃的事,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啊?”
“哎呀,抱歉抱歉!大嫂,你看我这一忙就忘了!” 家丰连忙赔着笑,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这就教你,现在就教!”
三兵被家丰派去各个地方跑了,米花坊暂时由宇文蓉熳看着,她捋顺了米花坊的各种事务后,早跟家丰提过:米花坊的活计太集中,像做松花蛋、咸鸭蛋,都是一阵急着忙活,忙完就只能等着时间发酵,闲得发慌;就算是做冰糖葫芦,也得等熬糖的时候所有人都等着,一开锅又忙得脚不沾地,只有做米花的节奏能均匀些。所以家丰之前就答应了教她做熬稃 —— 也就是炸米花糕。
这熬稃做起来其实不复杂。家丰找三伯帮忙,没一会儿就打了几个木质模具。制作步骤也简单:先把大米泡软蒸熟,拌上些糖,要是想口感更丰富,还能加些红枣、芝麻、枸杞之类的配料;接着把拌好的米团放进模具里压实,整坨下锅炸;等炸得金黄酥脆,捞出来把整块米花糕从模具里倒出来,就算成型了。
宇文蓉熳看完整个过程,更 “不满” 了,伸手点了点家丰:“原来就这么简单?你早跟我说一句做法,我自己就能琢磨出来,结果让我等了这么久!”
“大嫂息怒息怒!” 家丰继续陪着笑,连忙讨饶,“等我这两天抽时间,把我知道的各种小吃做法都写下来给你,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
好说歹说哄了宇文蓉熳几句,她这才消了 “气”,转身回去安排做熬稃的事 —— 盘算着先做多少、找几辆小吃车去试卖,还有定价多少,都得仔细算清楚。
朱家作坊里,朱夫人看着堆在院里的牙刷牙粉,脸色比锅底还黑。梁进才和黄少民站在一旁,头垂得快碰到胸口,连大气都不敢喘。
“当初你们拍着胸脯说,只要让李春光偷来技术,就能压过庄家,现在呢?” 朱夫人抓起一把牙刷狠狠摔在地上,木柄摔得裂开一道缝,“货堆得快发霉了,叶掌柜那边连退货带压价,咱们这作坊再这么耗下去,迟早要赔光家底!”
黄少民偷偷抬眼瞥了下朱夫人,小声辩解:“夫人,不是咱们的货不好,是庄家那边太会折腾了 —— 又是送卤蛋又是搞买赠,县城里的人都被他们勾走了,咱们就算再降价,也没人肯来买啊。”
“而且,这都快十多天了,咱们每次降价,他们比咱们降的还猛,还送东西搞活动,我都不知道他们这是卖东西还是做慈善。”
“没人买就不会想别的法子?” 朱夫人瞪了他一眼,语气越发急躁,“去,把家里的家丁都叫过来,明天跟着你们去县城摆摊!就说朱家牙粉是‘县尉亲眷监制’,比庄家的干净管用,再降价两成,我就不信抢不回客人!”
梁进才脸上满是难色,支支吾吾地说:“夫人,家丁们从来没做过买卖,怕是做不好…… 而且…… 还有件事,我得跟您说 —— 现在县城里的牙刷,连庄家的都卖不动了。他们的活动也开始喊,最后几天,最后几天了。”
“什么意思?他们卖不动了,不是正好给咱们腾地方吗?” 朱夫人咬着牙,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不甘,“咱们趁机赶紧把货推出去,怎么会卖不动?”
“不是您想的那样啊,夫人。” 梁进才叹了口气,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和盘托出:“我问过不少人,现在县城里买得起牙刷、刷子的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囤了货 —— 有个书生跟我说,他光牙刷就存了五六把,说能用到明年都用不完。我仔细观察了几天,现在剩下的人,要么是用不上这些东西,要么是不喜欢用,还有些是根本买不起…… 咱们的货,实在没地方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