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当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当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荀子·劝学》_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陶渊明《饮酒·其五》_
遵循着脑海中那冰冷权限印记的指引,荀渭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廊道深处。两侧玉壁上的古老壁画浮雕飞速向后掠去,那些巨兽、高塔、狂热的人群与无法理解的符号,此刻在他眼中仿佛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与方才那跨越时空的悲凉低语交织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
【…回来…时候快到了…它们在等待…最终的‘烬’…】
这低语如同鬼魅,反复在他心间回荡,每一个字都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重量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宿命感。
最终,他在一扇看起来与其他门户并无二致、却隐隐散发着不同能量波动的玉白色大门前停住了脚步。这扇门并未完全闭合,而是留下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门内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线透出,仿佛一张沉默的、等待着吞噬什么的巨口。
权限印记微微发热,确认了这就是那所谓的“低级别设施”——“灵能共鸣器”的所在。
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陈腐尘埃气息的空气,荀渭压下身体各处传来的抗议与脑海中纷乱的念头,小心翼翼地侧身,挤入了那道门缝。
门内并非一片漆黑。
在他踏入的瞬间,四周墙壁上悄然亮起了几盏极其黯淡的、幽蓝色的应急灯,勉强照亮了此地的轮廓。
这是一个比之前那些静室都要宽敞得多的圆形舱室。舱室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结构极其复杂精密的半球形装置,由无数晶莹剔透、却又内部布满了细微裂纹的水晶导管和闪烁着微光的金属构件组成,看上去就像一颗被精心剥离出来的、巨大的人类大脑皮层模型,只不过放大了千百倍,且充满了冰冷的机械感。
这便是“灵能共鸣器”?荀渭心中凛然。即便已然严重损坏,布满灰尘,甚至不少地方出现了明显的水晶融化和金属扭曲的痕迹,依旧能感受到其设计之初所追求的某种超越凡俗的、沟通精神与能量的宏伟意图。
装置的核心,是一个相对完好的、可供一人坐下的凹槽,凹槽上方垂落着几个已然断裂的、顶端带有细微接口的柔性金属臂。
整个舱室内一片狼藉,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水晶碎片和烧焦的线缆,四周的控制台屏幕漆黑一片,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显然,这里曾经历过一场可怕的能量失控或冲击。
权限印记再次引导着他,指向那核心的凹槽。
荀渭犹豫了片刻。这装置看起来状态极差,贸然接触,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脑海中那关于“归墟\/源初”的低语和“它们”的警告,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驱使着他去探寻,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他最终还是一步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坐进了那个凹槽之中。
就在他坐下的瞬间——
嗡…!
整个庞大的、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共鸣器,猛地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艰难的呻吟!仿佛一个垂死的巨人,最后一次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
墙壁上那些幽蓝的应急灯疯狂闪烁起来!
凹槽周围,那些断裂的金属臂猛地抽搐了一下,断口处迸发出细碎的电火花!
一股强大却极不稳定的吸力,骤然从身下的凹槽中传来,并非针对他的身体,而是针对他的…精神意识!同时,他脑海中那冰冷的权限印记骤然变得滚烫,仿佛成为了一个被强行激活的接口!
“呃!”荀渭闷哼一声,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抓住,猛地向下拖拽!要将他拖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混乱的能量漩涡之中!
他拼命想要抵抗,但本就虚弱的精神在这庞大的、专为沟通灵能设计的装置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失守的刹那——
他背后那死寂的黑匣,似乎被这强行激活的灵能连接所刺激,再次传来一丝微弱却极其关键的波动!这股波动并非力量,而更像是一种…身份认证的信号,或者一个特殊的“过滤器”?
狂暴的吸力骤然减轻,变得相对“温和”了一些。那混乱的能量漩涡似乎也被这波动所梳理,变得稍稍有序。
紧接着,一段段残缺不全、扭曲模糊、却无比真实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这被强行建立的灵能连接,疯狂地涌入荀渭的脑海!
这一次,不再是宏观的历史叙述或警告,而是更加具体、更加个人化、也更加…恐怖的片段!
第一段记忆碎片:
· 视角: 第一人称,一个身穿银色制服、胸口有着【■■■-叁 - 守】标识的中年男子,他正站在一个巨大的观测窗前,窗外是璀璨但陌生的星海。他的眼神充满忧虑。
· 内容: “…‘摇篮’的信号越来越微弱了…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星火’计划…真的能成功吗?孩子们在低温舱里很不安,他们似乎能感觉到…”
· 情绪: 迷茫,乡愁,对未来的恐惧。
第二段记忆碎片:
· 视角: 第三人称,看到一群科学家和工程师正在一个巨大的、类似反应炉的装置(心源动力炉?)前激烈争论。
· 内容: “…同步率始终无法稳定!模板‘柒’的情感反馈太强烈了!她在抗拒!她说她看到了…‘眼睛’!无数的眼睛!”
· 情绪: 焦躁,分歧,一丝隐藏的恐惧。
第三段记忆碎片(极其短暂却清晰):
· 视角: 第一人称,似乎是那个日志主人,正通过某种内部通讯频道看着一个休眠舱。舱内,正是那个与苏晚晴一模一样的女子(模板柒)。她紧闭着眼,眉头紧锁,仿佛陷入了极痛苦的梦境,眼角有泪珠滑落。
· 内容: (一个温柔却充满痛苦的女声,直接响起在脑海)“…爸…爸?救救我…那里…好黑…好冷…它们…在唱歌…歌声…在吃掉…”
· 情绪: 极致的恐惧,无助,令人心碎的哀求。
第四段记忆碎片(混乱而恐怖):
· 视角: 混乱切换,各种警报红光闪烁,刺耳的尖鸣声中,夹杂着无法理解的疯狂嘶吼和尖叫。
· 内容: 巨大的观测窗外的星空被一种突然涌现的、蠕动着的暗红色“云雾”遮蔽!金属墙壁被腐蚀融化,长出恶心的肉质触须和眼睛!人们惊慌奔逃,有人被红雾吞噬后发出非人的惨叫,有人则突然僵直,眼神变得空洞,开始攻击同伴!
· 情绪: 末日降临的极致恐慌,混乱,绝望。
第五段记忆碎片(关键!):
· 视角: 第一人称,似乎是那个日志主人,他正身处一个充满能量乱流的控制中心(可能就是王座大厅),拼命操作着面前的控制台。他嘴角溢血,眼神却异常坚定。
· 内容: (他的内心独白,语速极快)“…连接被强行中断!反向污染太猛烈了!‘它们’不是想要毁灭…是想要‘同化’!想要这艘船!想要…‘容器’!”
(他看到屏幕上,代表模板柒生命体征的数据曲线疯狂波动,同时另一个代表“未知高维连接”的指标飙升到危险区域!)
“…不行!绝不能让她落入‘它们’手中!长眠协议启动!物理隔离b7区!最高指令…赋予‘零号备用体’…如果‘它’还能苏醒…如果还有‘变量’…”
(他猛地按下一个按钮,似乎将某个指令和大量数据强行发送了出去!接收端的标识一闪而过——正是【■■■-零 - 烬】!)
· 情绪: 决绝,牺牲,最后一搏的希望。
第六段记忆碎片(最后一段):
· 视角: 第三人称,看到那个日志主人踉跄着走入这条廊道,进入了这间灵能共鸣器室。他受伤极重,生命气息微弱。他艰难地坐进凹槽,启动了机器。
· 内容: 他似乎想通过共鸣器最后尝试联系什么,或者留下信息。但机器刚启动,他就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仿佛有着自己生命的血液,血液溅落在控制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他眼中闪过极大的惊恐,仿佛通过机器感知到了什么远超想象的恐怖存在正在逼近。
· 最后画面: 他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扯断了某个核心线路,引爆了共鸣器的部分组件,以毁灭痕迹。爆炸的火光吞噬了一切前,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口型,似乎是:
“…逃…”
· 情绪: 最终的恐惧,彻底的绝望。
轰!
所有的记忆碎片戛然而止!
灵能连接被强行中断!
荀渭猛地从凹槽中弹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意识几乎涣散,头痛欲裂,仿佛刚刚真的亲身经历了那场遥远的末日灾难!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恐惧!
他明白了!
“落星”的灾难,是试图连接某个恐怖维度(归墟\/源初?)窃取力量而导致的可怕反噬!“它们”是那个维度的存在,目的并非单纯毁灭,而是“同化”和夺取“容器”——也就是模板柒!
而日志主人最后启动的“长眠协议”和发出的指令,是为了保护模板柒不被夺取,并将最后的希望和某种权限,赋予给了那个编号【■■■-零 - 烬】的“备用体”!
他自己…这个重生的荀渭…极有可能,就是那个“零号备用体”!是日志主人计划中,用来应对灾难、阻止“它们”、甚至…执行“回归”的最终变量?!
那黑匣,就是“烬”的核心?!
而苏晚晴(模板柒)…她不仅仅是“容器”,她似乎还是日志主人的…女儿?!她在那场灾难中,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
巨大的真相如同冰山,终于露出了狰狞的一角,却冰冷彻骨,几乎将荀渭的灵魂冻结。
就在这时——
咔…咔嚓…
头顶上,那本就严重损坏的灵能共鸣器,因为刚才短暂的强行启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巨大的水晶构件开始摇摇欲坠!
整个舱室也开始剧烈震动起来!墙壁上的幽蓝灯光彻底熄灭!
此地即将彻底崩塌!
荀渭挣扎着爬起,不顾一切地冲向门口!
在他冲出门口的瞬间,他最后回头瞥了一眼那即将毁灭的共鸣器。
恍惚间,在彻底崩塌的黑暗与尘埃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日志主人最后的口型。
那不是“逃”。
那似乎是…
“…来找我…”
砰!!!
巨大的轰鸣声在他身后,彻底埋葬了一切。
荀渭头也不回,沿着来路,疯狂地向廊道另一端、那向上延伸的阶梯冲去。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不知何时从共鸣器凹槽边缘掰下的一小块、残留着些许暗红色干涸血迹的晶体碎片。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
找到他!找到那个日志主人!他可能…还活着?!在“上层回廊”的某处?!
(第一百零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