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老子》
那仿佛来自深渊彼岸、撼动整个设施根基的恐怖嘶鸣，如同太古巨兽的垂死咆哮，持续不断地轰击着每一个角落。其声浪穿透厚重的金属墙壁，碾压过刺耳的红色警报，甚至让维生舱内的液体都产生了细微却密集的震动波纹，如同处于一场持续不断的小型地震之中。
这更高层级的警报，这名为“边界波动”的未知危机，如同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强行中断了即将降临在荀渭身上的、那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处置。
绝对平静的高大身影与惊慌的年轻司员瞬间离去，金属滑门紧闭，将他们这两个“异常”与外界突如其来的更大危机暂时隔绝开来。
然而，房间内的危机并未解除。
旁边编号七三九-Lw的维生舱依旧被刺目的红光笼罩，舱内液体沸腾般翻滚，银蛇乱窜，那酷似林薇的少女身体蜷缩抽搐得更加剧烈，细微的血珠不断渗出，将淡蓝液体染成愈发刺目的淡绯色。生命监测屏幕上，数据疯狂跳动，尖锐的警报声执着地与外界那恐怖的嘶鸣抗衡着，昭示着她正滑向不可知的深渊。
荀渭躺在自己的舱内，心脏在冰冷的胸腔中狂跳。
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瞬，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和紧迫感取代。
那高大身影离开前的命令是“维持现状”。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和旁边这个濒临崩溃的“她”，被暂时搁置了，如同两个被遗忘在角落的、等待处理的故障零件。一旦外界的“边界波动”危机解除，那支不祥的注射器随时可能再次到来。
而“她”的状况，显然已糟糕到极点。那种痛苦，通过刚才短暂的“镜像回响”，他感同身受，那是一种意识被撕裂、存在被否定的极致折磨。他无法想象，若是林薇的意识碎片真的以某种形式存在于那具躯壳之中，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苦难。
必须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不是为了赎罪，甚至不完全是为了探求真相，而是一种源于生命最本能的、对同类濒危时产生的焦灼，以及一种绝不愿坐以待毙的桀骜。
但他能做什么？
“清澄”试剂的药力依旧如同万载玄冰，封冻着他的身躯，强大的精神抑制让他思维滞涩，连维持清醒都极为艰难。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线清明，正随着危机感的暂时消退而迅速流逝，昏沉的黑暗再次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重新拖入无意识的深渊。
不！不能睡！
他拼命对抗着那沉重的睡意，牙齿几乎要咬碎（尽管隔着呼吸器），试图抓住任何一点可能的外部刺激来维系意识。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旁边那剧烈动荡的维生舱上。
那沸腾的液体，那乱窜的银光，那抽搐的身影……这一切混乱的、充满破坏性的能量宣泄，是否……可以被利用？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闪过脑海。
虚拟世界中，他曾在绝境中引动对手狂暴的能量来冲击自身的瓶颈。虽然凶险万分，九死一生，但确实是一条途径。
现实中的维生舱，其运作必然需要能量支持。旁边舱体此刻能量极度不稳定，甚至发生了外泄（那些窜动的银光和精神波动），是否会对周围的能量场产生干扰？尤其是……对于抑制他行动的“清澄”试剂，这种干扰能否产生一丝松动？
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甚至可能引火烧身，加速两人的毁灭。
但坐以待毙，同样是死路一条！
赌了！
荀渭凝聚起即将涣散的最后一丝意志力，不再试图去控制身体，也不再试图去引导体内那已被冻结的药流，而是将全部心神，集中于……感知。
感知外界那混乱的能量波动！
他强行忽略那震耳欲聋的双重警报，将意识如同脆弱的触须般，小心翼翼地向旁边维生舱延伸。
冰冷！狂暴！混乱！撕裂！
这是他最先感受到的。那外溢的能量充满了破坏性，极其危险。他的意识触须刚一接触，就仿佛被无数细小的冰针穿刺，带来阵阵刺疼，几乎要立刻缩回。
他强忍着不适，继续感知。
在那一片冰冷狂暴的混乱深处，他隐约捕捉到了一种……频率！一种极其不稳定、剧烈跳动的能量频率！它源于少女濒临崩溃的意识与维生舱稳定系统剧烈冲突的焦点！
就是它！
荀渭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将全部残存的心神，孤注一掷地贴合了上去！
他不再试图分析，不再试图控制，而是用一种近乎本能的、在虚拟世界尸山血海中磨练出的对能量流向的直觉，去尝试……共鸣！
让自身那被压抑到极致的、微弱的精神波动，去模仿、去迎合那混乱频率中某一瞬间的跳动！
这是一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而那外溢的能量却如同狂暴的海啸。每一次尝试贴合，都像是让烛火去追逐闪电，瞬间就会被吹散、湮灭。
失败。失败。依旧是失败。
反噬一次次袭来，让他的意识更加摇摇欲坠。
就在他即将彻底力竭，意识即将被那狂暴能量撕碎或因药力而沉沦的最后一刻——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那混乱频率恰好波动到了一个极其特殊的节点，或许是他那不屈的意志终于引动了某种冥冥中的回应——
他的精神波动，极其短暂地、奇迹般地，与那外溢的混乱频率，产生了亿万分之一秒的……同步！
嗡！！！
一声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剧烈震鸣！
仿佛一根绷紧到极致的琴弦被猛地拨动！
荀渭浑身剧震！感觉封冻身体的“清澄”试剂那坚不可摧的冰层，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外部的共振，撼动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裂隙！
虽然只是一丝裂隙，却让他那被彻底压抑的身体本能，捕捉到了一瞬间喘息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那股外溢的、冰冷狂暴的能量，似乎也因为这短暂的同步，有一缕极其细微的、被“引导”了的支流，脱离了原本混乱的轨迹，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倏然撞向了他的维生舱！
噼啪！
一声轻微的、仿佛静电爆裂的声响。
荀渭维生舱的屏幕猛地闪烁了一下，几个数据瞬间跳变，又迅速恢复正常。舱内流动的液体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湍流。
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撞击和干扰——
荀渭清晰地感觉到，注入自己体内的“清澄”试剂流，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滞涩！
如同奔流的冰河中，突然落入了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虽然无法阻断河流，却确实造成了一瞬间的湍流和减速！
就是现在！
荀渭爆发出灵魂深处最后的力量，抓住这药剂注入出现微小滞涩、药力出现瞬间波动的千金一刻！
动！！！
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
这一次，不再是手指！
而是……他的整个右手手掌！
五指猛地绷紧，然后竭尽全力地——向内一握！
虽然幅度依旧微小，虽然虚弱不堪，虽然之后立刻因为脱力而松开。
但这确确实实，是一个完整的、主动的握拳动作！
完成了这个动作，他最后一丝力气也彻底耗尽，意识再也无法抵抗“清澄”试剂的强大药力，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猛地向那无边的黑暗沉沦下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模糊的视野仿佛看到，旁边维生舱内那狂暴的银光和沸腾的气泡，似乎也因为这意外的能量分流和干扰，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平息……
而那持续不断的、尖锐的红色警报声，音调似乎也极其细微地……降低了一丝……
仿佛某种最危险的峰值，恰好被这误打误撞的干扰，稍稍推迟或削弱了那么一瞬……
黑暗。
再次吞噬一切。
但这一次的黑暗，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
那冰封的绝望之中，仿佛多了一粒极其微小的、用巨大代价换来的……
火种。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