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巡诊车的车身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砸在铁皮上,留下斑驳的白痕。
车顶积了薄薄一层雪,踩上去咯吱作响,随即被李默跃下的动作震落,雪花簌簌滑落肩头,带着刺骨的凉意钻进衣领。
他拍了拍身上的落雪,指尖触到冰冷的布料,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细霜。
远处,几点温暖的灯火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与风雪中摇曳,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微弱却执拗地闪烁着,像是黑暗中不肯低头的眼睛。
周敏拉紧了衣领,围巾边缘结了一圈细密的冰晶,她望着那些在雪中奔跑后又被大人拽回蒙古包的孩子,脸颊被风吹得发红,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与疲惫:“我们好像真的做到了点什么。”她的声音被风撕碎,却仍清晰可辨,像一根细线,牵动着这片雪原上微弱的希望。
“还不够。”李默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但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像钉进雪地的铁桩。
他抬起手腕,智能终端屏幕幽幽亮起,蓝光映在他冻得发青的脸上,那行【提示:你听见了沉默的声音】在风雪中静静燃烧,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低语。
沉默的声音?
他还没来得及深思,一阵尖锐的警报声突然从巡诊车内爆发,刺耳得如同金属刮擦耳膜,车内暖气的热风扑面而来,与车外的极寒形成鲜明对比。
驾驶员老王扯着嗓子吼道,声音里混着电流的杂音和草原人对“白毛风”的本能敬畏:“李总!风力超过八级,能见度低于五米!这是‘白毛风’!气象站的紧急预警!”
白毛风,是草原上最恐怖的杀手,一旦刮起,天与地将连成一片混沌的白色,迷失在其中的人畜,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车外,风雪如刀,割裂视线,连车灯的光柱都被吞噬成模糊的晕圈。
“所有人,立刻返回苏木政府的临时驻点!快!”李默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
然而,就在他伸手拉开车门的瞬间,手腕上的终端再次剧烈震动,像有生命般在皮肤下跳动,屏幕上弹出一个鲜红的警告框,红光映得他瞳孔收缩。
【跨文化情感共振模型启动……正在解析‘沉默’信号源……】
【锁定目标:格日勒图,男,72岁,独居。
坐标:东北方43公里处。】
【生命体征监测信号于3分钟前中断。
中断前数据波动异常,符合失温及心搏过速双重特征。】
【情感共振分析:极端焦虑、恐惧、以及……强烈的守护执念。】
李默的呼吸一滞,指尖触到屏幕的冰凉,却仿佛听见了雪地中一声无声的呼救。
格日勒图大爷——他记得这个名字。
在建立牧民健康档案时,林诗雨特别标注过,老人有严重的老寒腿,儿子在外地打工,只有一个小孙子偶尔会过来陪他。
他是这片区域最边缘的独居户之一。
“老王,立刻定位格日勒图家的位置!”李默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李总,这不可能!”老王失声喊道,脸上肌肉抽动,声音因紧张而颤抖,“现在冲进白毛风里,就是去送死!别说我们这车,就是军用履带车都得趴窝!我们根本找不到路!”
周敏和林诗雨也冲了过来,林诗雨的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语速极快,眼神焦灼:“李默,你冷静点!信号中断可能是设备故障,这种天气很常见!我们不能拿整个团队的命去赌一个可能性!”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急救包的带子,指节发白。
李默猛地抬起头,双眼在风雪中亮得吓人,像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他指着自己的手腕,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系统告诉我,那不是故障。数据是冰冷的,但求救是滚烫的!我能‘听’到,他在求救!”那声音低沉而炽热,仿佛从胸腔深处迸发,压过了风雪的咆哮。
他所谓的“听到”,在旁人看来近乎呓语,但在那一刻,李默的决断力压倒了一切质疑。
他转向老王,语气缓和但充满了力量:“老王,你相信机器,还是相信一个在草原上跑了三十年的老司机?我们有卫星定位,有热成像,但我们最需要的,是你脑子里的那张活地图。你告诉我,有没有一条背风的路,能让我们靠近他?”
老王被他问得一愣,嘴唇哆嗦着,最终一咬牙,声音沙哑却坚定:“有!翻过西边那道梁,有一条冬天牧民们才会走的干涸河道,能避开大部分风口!但……那也是在赌命!”
“那就赌!”李默拉开车门,金属门把冰冷刺骨。
他转身下令,声音穿透风雪:“林诗雨,启动所有备用电源,热成像系统全功率开启!周敏,准备急救包,特别是抗低温休克的肾上腺素和高糖液体!我们不做站,我们做车,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他的话像一针强心剂,瞬间击中了每个人的心脏。
林诗雨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操作,屏幕亮起,热成像的噪点如雪花般跳动;周敏打开急救箱,酒精棉的气味在暖空气中弥漫开来。
巡诊车如同一头钢铁巨兽,引擎咆哮着撕开风雪,冲入无边的白色虚空。
车窗外是纯粹的白,没有任何参照物,仿佛行驶在宇宙的尽头。
老王死死握着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全凭记忆和直觉在几乎看不见的路上修正方向。
林诗雨紧盯着热成像屏幕,雪花和低温严重干扰了信号,屏幕上满是噪点,像一片混沌的星图。
“左边!三点钟方向有微弱热源!”她突然喊道,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车子艰难地转向,车灯穿透层层雪幕,照亮了前方。
一幅令人心碎的画面出现了。
一个蒙古包的卷帘被风撕开,年迈的格日勒图倒在雪地里,他的身体像一张弓,死死地护着身下几只冻得瑟瑟发抖的羊羔,羊羔的鼻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白雾。
而在他的旁边,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用自己小小的身体,徒劳地为老人遮挡着风雪,脸上的泪水早已结冰,哭声被风声吞没,只剩嘴唇无声地开合。
“快!快!”周敏第一个跳下车,靴子踩进深雪,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寒风瞬间灌进她的衣领。
她冲过去,触到老人的手——冰冷、僵硬,却仍保持着护住羊羔的姿势。
经过一番紧张的抢救,老人和孩子被抬上了温暖的车。
周敏迅速为老人接上心电监护,注射了急救药物,针管在她手中微微发抖。
孩子被裹在厚厚的毛毯里,手里捧着一杯热奶茶,杯壁传来的温度让他小小的身体慢慢放松,眼神里依旧充满了惊恐。
“爷爷……是为了救刚出生的小羊羔才出去的……”男孩抽泣着说,声音像风中残烛,“风太大,他摔倒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李默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目光从虚弱的老人,移到受惊的孩子身上。
一个为了传承和生计,不惜在暴雪中豁出性命的老人;一个在绝境中守护亲人的孩子。
他们是草原上最坚韧的生命,也是最脆弱的两端。
这时,他的终端再次亮起。
【主线任务44进度:100%】
【任务完成。
奖励发放:在地化服务模型数据库扩容,‘共情’算法升级。】
【新模块解锁:‘双向守护’模型推演权限。】
【提示:你已证明,技术最远的边界,是人心的温度。
但个体的守护,如何织成社会的网络?】
车队在风雪减弱的凌晨,终于返回了苏木驻地。
格日勒图老人被紧急送往卫生院,已脱离生命危险。
这场惊心动魄的雪夜救援,如同一个传奇,迅速在整个牧区传开。
启航公司的这辆“服务车”,在牧民心中,从此不再仅仅是巡诊、送书的工具,而是绝境中的诺亚方舟。
林诗雨看着最新的成本核算报告,上面记录了这次救援消耗的燃油、电力和药品,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但她只是微微一笑,对李默说:“我想,我已经知道下一次跟医保局的人谈什么了。有些价值,是无法用金钱计算的。”
李默点了点头,他的思绪却飘得更远。
他看着终端上那个全新的【‘双向守护’模型】,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雪地里老人护着羊羔,孩子护着老人的那一幕。
从锡林郭勒的“移动服务”,到眼前的“双向守护”。
一个点,一条线,似乎正在连接成一个更宏大的命题。
就在这时,桌上的卫星电话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突兀。
李默接起电话,风雪的干扰让信号有些断断续续。
“……喂?是启航公司的李默先生吗?”一个沉稳而陌生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背景里没有一丝杂音,安静得不像在任何一个普通办公室。
“我是。”李默答道。
“很好。”对方顿了顿,似乎在看一份文件,“我们收到了内蒙古方面提交的关于‘启航移动服务模式’的紧急报告,内容……很详尽,特别是今晚的‘白毛风救援’。”
李默心中一凛。这个消息的传递速度,已经超出了地方层级。
电话那头的声音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在他的心上:“李默先生,你的报告里提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一个守护着牲畜资产的老人,和一个守护着血脉亲情的孩子。我们对这个‘守护’的闭环,很感兴趣。”
“我想问的是,”对方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在你的模型里,这种发生在广袤草原上的‘代际守护’,有没有可能,被复制到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