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时间,对周敏而言,仿佛在烈火上煎熬了两年。
南京师范大学辉煌的礼堂,穹顶高耸,水晶吊灯洒下如雪光般清冷的辉芒,映得大理石地面泛起微微波光。
台下黑压压坐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教育界名宿、官员和媒体,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低语声、翻动笔记本的纸页声交织成一片低沉的背景音,像潮水般在她耳畔起伏。
这阵仗,比她想象中更像一个审判庭。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如同擂鼓;手心里的汗浸湿了演讲稿的边缘,纸张微微卷曲,指尖触感黏腻而沉重。
冷气从头顶吹下,可后背的衬衫已悄然洇出一片湿痕,紧贴着脊梁,带来一阵阵微痒的刺感。
李默和林诗雨就坐在第一排,他们的目光是定海神针,让她紊乱的呼吸渐渐平复——她甚至能听见林诗雨轻轻摩挲钢笔帽的金属轻响,那节奏像钟摆,将她拉回此刻。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讲台,没有客套的开场白。
身后巨大的投影幕布亮起,标题是血红色的四个大字——《城乡融合教育白皮书》。
那红如灼烧的炭火,刺入每个人的眼底。
“各位老师,各位同仁,今天我不谈情怀,只谈数据。”周敏的声音清冽而坚定,通过麦克风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近乎冷峻的穿透力。
“三年来,我们追踪了三百一十七名被城市边缘化的孩子。这是他们入学前的成绩单,平均分低于及格线。这是三年后他们的成绩单,平均分提升了三十七个百分点。这不是奇迹,这是三百一十七个家庭和我们团队,用一千多个日夜换来的尊严。”
数据如瀑布般倾泻,每一张图表,每一个曲线,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投影的蓝光映在听众脸上,忽明忽暗,有人皱眉,有人低头记录,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此起彼伏。
接着,屏幕上展示出共造学堂独创的课程样本:一张张泛黄的手绘乡土地图,孩子们用稻草和陶土捏出的“城市模型”,还有融合编程与民谣的交互课件。
那些教材,仿佛带着泥土的湿润气息与灶火的余温,从屏幕中扑面而来,让人几乎能闻到田埂上的青草味与教室里粉笔灰的微尘。
学生的画作、手工艺品、甚至自己编写的程序代码,一张张闪过,鲜活得让人动容。
一个孩子用蜡笔画的“我的妈妈在工地”,线条稚拙却饱含力量,画中女人戴着安全帽,背影挺直,阳光从她身后洒下,烫金般铺满整张纸。
就在全场为之震撼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会场中央响起。
“周敏老师,讲得很好听,但我想问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胸前的铭牌写着“全国精英民办教育联盟 - 常务理事”。
他语带讥讽,声音不大,却像冰锥般刺破空气,压过了所有议论:“你们的‘共造学堂’,有国家颁发的办学许可证吗?没有合法身份,你们凭什么在这里大谈特谈教育标准?你们这根本不是在做教育,是在办一个非法的补习班!”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这是最致命的一击,是他们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所有支持的目光瞬间变成了审视和怀疑,礼堂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冷气吹过脖颈,激起一阵战栗。
周敏的脸色白了一下,指尖微微发凉,但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直视着那个男人,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位理事,您问得非常好。”她没有丝毫慌乱,对着操作台轻声说了一句。
身后的投影瞬间切换。
没有数据,没有图表。
只有一行触目惊心的标题:《三百一十七次拒绝》。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连串学校的名称,像一道道刻在纸上的伤疤。
“这三百一十七个孩子,在来到我们这里之前,曾累计被十七所持有正规办学许可证的民办学校以各种理由劝退或拒收。”周敏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声波在礼堂的穹顶下回荡,震得人耳膜微颤,“我们不争牌照,我们也不想制定什么标准。我们只想问在座的各位一个问题——当他们被你们引以为傲的‘合规’体系拒之门外时,谁来接住他们?”
全场死寂。
那扇高耸的彩绘玻璃窗透进一缕斜阳,正落在她肩头,像披上了一层金红的战袍。
那个发难的理事脸色由红转青,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这还没完。
大屏幕再次切换,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昏暗的工棚,简陋的出租屋,数十位面容沧桑的父母,用带着各地口音的普通话,一个接一个,念出自己孩子的名字。
“我儿子,王小虎。”
“我女儿,李娟娟。”
“俺娃,狗蛋……”
镜头扫过他们粗糙的手掌、洗得发白的工装、墙角堆着的泡面箱,还有床头那盏彻夜不熄的台灯,灯下是孩子的作业本。
最后,所有人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他们看着镜头,眼神里没有卑微的乞求,只有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们不要国家的施舍,我们只要一张能让我娃安心读书的课桌!”
“轰”的一声,全场的情绪被彻底点燃。
这一次,不再是议论,而是雷鸣般的掌声,从第一排蔓延到最后一排,如同潮水拍岸,久久不息。
与此同时,林诗雨的手机屏幕亮起,《江南晨报》的App推送了一条头版深度报道,标题赫然是——《被退学的孩子们:谁来为他们的课桌买单?
》。
报道中,一位省教育厅的匿名人士评论道:“共造模式,以一种非官方的姿态,精准地填补了现有教育政策的真空地带。”
风向,彻底变了。
林诗雨没有停歇,她立刻拨通了一个号码:“王常委,您好。报告会刚结束,现场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关于那个‘新型城镇化进程中流动儿童教育配套问题’的专题座谈会,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
电话那头,省政协一位长期关注农民工议题的常委沉声道:“小林,把材料准备好。三天后,我要在会上看到你们的东西。”
挂断电话,林诗雨将李默通宵起草的万字建议草案,精准地拆解为三条短小精悍、可操作、可落地的提案。
每一条提案后面,都附上了默城和樟木头两地政府办公室盖过红章的运营评估报告。
她在邮件的最后加了一句话:“王常委,我们不是想挤进体制内分蛋糕,而是体制外的这个缺口,急需有人来补上。”
风暴的另一面,李默早已察觉到了暗流。
他得到消息,几大民办教育集团已经开始秘密串联各县市的教育局,准备以“非法办学,资质不全”为由,全面叫停共造学堂的秋季招生。
李默没有选择去和教育局硬碰硬,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他找到苏晓芸,只说了一句话:“发动家长,让沉默的大多数发出声音。”
苏晓芸的执行力快得惊人。
一场“百名家长联署请愿”活动迅速展开。
没有横幅,没有聚集,每一户家庭,都用手机录制了一段不超过三十秒的视频。
视频里,他们说着同样的话:“我叫xxx,是xxx的家长。我自愿让孩子在共造学堂上学,我愿意承担所有可能的风险,只求我的孩子不要再回到街上,不要停学。”
李默亲自操刀,将这些粗糙但真实的视频剪辑成一个三分钟的短片,标题取得极具穿透力——《我们不是钉子户,是想让孩子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的人》。
短片没有通过任何官方媒体,而是被投入到一个个社区、老乡、工友的微信群里。
像病毒一样,层层转发,指数级扩散。
一夜之间,点击量突破十万。
那些试图在基层执行“叫停”命令的科员们,忽然发现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一个“非法”机构,而是成百上千个愤怒又团结的家庭。
压力,瞬间从李默他们身上,转移到了决策者的办公桌上。
就在这时,陈志远打来了电话。
他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邀请了省教科院的几位资深专家,亲自到默城进行实地调研。
李默为这次调研设计了一条精心动线。
专家们先是走进窗明几净的课堂,听了一节周敏的公开课;接着,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随机走访了五个学生家庭,看到了孩子们在墙上贴满的奖状和破旧书桌上的台灯;最后,他们被请进了共造学堂的社区议事会,亲眼目睹了家长、老师和社区干部为了一个孩子的午餐问题激烈地讨论。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一直沉默不语。
他翻着一个学生的日记本,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今天周老师夸我了,她说我的画比城里孩子还有想象力。我第一次觉得,我不是个没用的人。”
老专家合上日记本,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周敏:“周老师,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们这里的教师,有编制吗?”
这个问题,再次回到了原点。
周敏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摇了摇头:“没有。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比任何在编的老师更清楚,一个今天在课堂上走神的孩子,很可能明天,就永远从这座城市消失了。”
专家沉默了。
良久,他在自己的调研笔记上,郑重地写下了一行字:“教育的本质,不是合规,是抵达。”
当晚,系统的金光在李默眼前一闪而过。
【主线任务3 - 8:体系的叩问,进度:61%】
【阶段性奖励已发放:政策协同模块(被动触发:当相关提案进入官方审议流程时,将自动优化提案逻辑,提升通过概率)】
【系统提示:你正在让庞大的制度,听见沉默者的脚步声。】
深夜十一点,周敏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省城号码。
她犹豫着接起,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是周敏老师吗?我是省教育厅政策法规处的。你们的座谈会纪要,我们已经收到并上报。经初步研究,将‘共造模式试点纳入义务教育补充体系’的建议,已列入下个季度的重点议程。”
周敏握着电话,眼眶一热。
她望向窗外,夜色中,新一批喷着蓝白涂装的校车,正缓缓驶入共造学堂的停车场。
那是李默动用所有关系,从一家即将倒闭的运输公司“捡漏”回来的。
而在千里之外的省城,一间奢华的会议室里,全国精英民办教育联盟的会长,狠狠地将一个名贵的紫砂茶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废物!一群废物!”他对着满屋子噤若寒蝉的下属咆哮,“他们这是想挖我们的根!他们要把我们,把整个民办教育的生态,全都变成历史!”
风暴似乎暂时平息,胜利的天平第一次向着默城倾斜。
李默却毫无睡意,他总觉得,对手的反击,不会如此轻易地被化解。
这种致命的平静,更像是另一场更大风暴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凌晨两点,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陈志远。
“李默,”陈志远的声音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出事了。这次,他们没有走教育厅的门路。”
李默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意思?”
“就在半小时前,省审计厅下属的一家第三方资产评估机构,联合市监、税务,组成了一个突击检查组,连夜赶往了樟木头。他们封存了你们在那边新项目的所有账册和电脑。理由是……涉嫌违规接收社会捐赠,账目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