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像无数冰冷的针,密密地扎在许言轻裸露的皮肤上。
她站在山顶的狂风中,方才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嘶吼,已被呼啸的严寒撕碎、吞噬。
只有冰冷的空气灌入喉咙深处,带来一阵更甚一阵的剧烈呛咳。
剧烈呛咳让她弯下了腰,指尖死死抠进冰冷的雪地里。
她试图抓住点什么,稳住这具被绝望抽空了骨头的躯壳。
安璟沉默地站在几步之外,风雪同样扑打着她,她只是无言地守望着。
许言轻的崩溃,是她亲手撬开的裂缝,她无权安抚,也无从安抚。
引擎的微弱余热早已散尽,只有山顶彻骨的寒意,穿透厚重的衣物,渗入骨髓。
许言轻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冻得通红且微微痉挛的手上。
那里紧紧攥着一团柔软的东西。
是那封信。
被她无数次揉捏、展开、又狠狠攥紧,像对待背叛的证物。
纸页边缘早已磨损起毛,脆弱不堪,仿佛再一用力就会化为齑粉。
过去一个月,它在她眼中是冰冷的铁证,是苏絮精致的谎言,是斩断一切的刀锋。
每一个字都曾如淬毒的针刺痛她的眼睛,
“不必回望,也不必寻我踪迹。”
“雪落无痕,而我已去往更远的远方。”
......这些句子在她脑海中盘旋,早已凝固成一副诀别的镣铐。
“珍重,爱你的,阿絮。”
落款再次在心底浮现,像一枚烧红的针,猛地刺穿了那层绝望的冰壳。
一股奇异的战栗顺着脊椎窜起,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抚平信纸最末端的褶皱。
“阿絮……阿絮……”
这个称呼在唇齿间无声地滚动,带着一种呛喉的温热。
这不是一个冰冷的告别该有的署名。
阿絮。
只有在最私密、最柔软的时刻,才会用这个称呼。
它承载着多少回忆,多少耳鬓厮磨的笑意,多少夜半无人时的低语,多少融在深雪里的暖意。
那是专属于许言轻的密钥,打开苏絮最内里一层的门扉。
一个如此私密的昵称,却挂在这样一封断绝一切的文字之后?
强烈的割裂感前所未有地鲜明起来,如同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黑暗。
【这不是苏絮!这不是她会做的事!】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
那封被她视为谎言和背叛的信,此刻在手中变得滚烫而沉重。
她猛地挺直了脊背,像溺水者终于抓住了一根漂浮的绳索,尽管不知它通向何方。
她不再理会刮骨的风雪,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向那辆红色的法拉利,拉开副驾驶的门,将自己狠狠摔回座位。
车内残留的一丝暖意包裹上来,却丝毫无法平息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许言轻手指颤抖着近乎粗暴地将那封皱巴巴的信在膝盖上摊开。
安璟被她的动作惊住,迅速坐回驾驶位,看着她盯着那几页薄纸,眼中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安璟没有说话,只是将车内顶灯调到最亮。
灯光刺破昏暗,信纸上那些熟悉的的字迹,此刻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
不再是冰冷的诀别辞藻。
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谜面。
她逐字逐句地啃噬着,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拼图,等待着被她重新排列组合。
“当这封信抵达你手中时,伦敦的雨正敲打着窗台,这潮湿的凉意让我想起北城的雪夜。”
伦敦的雨,北城的雪。
强烈的对比。
苏絮在伦敦,却固执地将思绪拉回北城。
“玻璃上的冰花像冻结的星辰,那时我总想着,若能在雪中为你弹唱该多好,但旋律终究只属于德国的暖灯下。”
德国的暖灯,象征她们短暂安稳的时光。
而未能完成的雪中弹唱,是遗憾,更是暗示。
有些事,只能在特定的地点发生或完成。
“有些音符越是纯粹,越需要独处的静默才能完整回响。”
独处的静默......完整回响。
许言轻的心猛地一缩。
这真的是在说音乐吗?还是在说苏絮自己此刻的处境?
“正如那首歌所唱:‘wir sind ein Licht’(我们是一束光)交汇时越温暖,就越该学会在各自的轨迹闪烁。”
各自的轨迹闪烁。
不是永别,是暂时的分离。
是为了守护保护她。
“我愿你将那段旋律封存为心底的‘Geheimnis’(秘密)如同北城的雪只向懂它的人低语。”
Geheimnis(秘密)!北城的雪只向懂它的人低语!
一道惊雷在许言轻脑中炸响!
信,本身就是那个“Geheimnis”!
那看似诀别的语言,其下包裹着真正的信息。
而懂它的人。
只有她!
只有经历过北城雪夜,分享过那些秘密角落的她。
北城,不是简单的回忆坐标,它是信里唯一反复出现的真实地名。
是苏絮在绝望中留给她的、指向自身方位的唯一明确坐标。
“雪落无痕,而我已去往更远的远方。”
更远的远方。
一个多月前的远方,或许指向的是危险之地。
但此刻,许言轻在浓烈的暗示中,只听到了一个强烈的反语。
她不在远方,她在根里!在北城!
“‘Nicht die welt da drau?en’(无关外界纷扰)若你偶然听见熟悉的调子,请当作风穿过松林的簌簌轻吟,不必回望,也不必寻我踪迹......”
不必回望,不必寻我踪迹。
只有这句,许言轻暂时没有理解。
“当最后一句‘du bist mein Licht’(你是我的光)消散时,愿它化作澄澈的月光,一路伴着你前行。”
“你是我的光。”
许言轻闭上眼,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滚烫地灼烧着冰冷的脸颊。
这不是告别,这是最深沉的爱意。
信纸在她手中剧烈地颤抖,那些冰冷的文字此刻燃烧起来,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安璟,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冰冷的愤怒而扭曲变形,
“她在北城!安璟姐,苏絮她就在北城!这封信......从头到尾都在告诉我她在北城!那个过去的事终是要解决的地方!那个苏云天像噩梦一样盘踞的地方!也是......”
许言轻的声音哽住,巨大的悲恸与希望冲击着她。
“一切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