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铺着厚地毯,吞噬了所有脚步声。
沈惊焉跟在林照身后,对扣掉的十分,依然耿耿于怀。
“挑出西兰花,也要扣分?”
他忍不住回头问。
“我的饮食偏好,还能影响我以后开董事会?”
林照停步,转身看他,表情像在分析一组枯燥的数据。
“纪律是一个整体概念,少爷。”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很清晰。
“无法管理个人饮食偏好,暗示着在面对非偏好任务时,存在管理失控的潜在风险。”
“说人话。”
“不能逼自己吃讨厌的菜,就很难逼自己处理讨厌的公事。”
沈惊焉彻底没话了。
他感觉大脑被这个女人重塑了,所有反驳的漏洞都被堵死。
这个魔鬼管家。
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他一遍遍回想晚宴上每个人的表情。
柳沁的错愕,沈鸿的愤怒,还有奶奶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
原来不掀桌子,用脑子解决事情,是这种感觉。
有点……上瘾。
第二天清晨,雷猛在健身房看到沈惊焉时,挑了下眉。
今天的沈惊焉,感觉不一样了。
“热身,二十分钟慢跑。”
雷猛照例设定好跑步机。
沈惊焉一言不发,站了上去。
五分钟,他开始喘气。
十分钟,他汗流浃背。
十二分钟,极限感再次袭来,肺部火辣辣地疼。
但他没有喊停。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连这点痛苦都克服不了,还谈什么别的。
十五分钟。
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雷猛站在一旁,表情严肃,手已经放在了停止键上。
沈惊焉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挤出几个字。
“……再加三十秒。”
最终,他撑到了十五分三十秒。
从跑步机上下来的时候,他是被雷猛半扶着的。
双腿沉重,不停地抖。
雷猛把他扶到休息凳上,递给他一瓶水,这个肌肉壮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赞许的神色。
“不错啊,少爷。”
早餐桌上,沈惊焉主动把盘子里的胡萝卜全部吃掉了。
林照站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什么都没说。
上午的书房学习时间,沈惊焉没有等林照提问。
他翻开《公司法》,指着其中一页。
“这里说,董事对公司负有‘忠实义务’。”
他问。
“这意思是不是,我爸不能随便拿公司的钱,给我姑姑买跑车?”
林照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书页上。
她没想到他能主动提问,而且问到了关键点。
“是的,少爷。您的理解完全正确。那属于挪用公司资产,损害了其他股东的利益。”
“我很高兴,您已经掌握了‘法人’和‘自然人’资产相区别的核心概念。”
她停顿了一下,合上自己的笔记本。
“既然如此,我认为可以提前开始第二阶段的财务认知训练。”
“实战演练?”沈惊焉的眼睛亮了。
“不。”
林照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厚厚的深蓝色文件夹,放在他面前。
“是沙盘推演。”
文件夹的封面上,用烫金字体印着几个字:《沈氏主宅月度开支报表》。
沈惊焉一开始是拒绝的。
“让我看账本?林照,你是不是觉得我上午的训练量还不够大,想让我看这玩意儿催眠?”
他以为里面就是水电煤气、佣人工资之类的东西。
“沈家主宅,是沈氏集团这艘航母的舰桥。这里每月的流水,超过一个中型企业的营收。”
林照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看不懂舰桥的账本,你就永远学不会开这艘船。”
“你的任务,是通读上个月的报表,找出三处你认为‘不合理’的开支。”
沈惊焉半信半疑地打开文件夹。
第一页是总览。
当他看到末尾那个总计金额的数字时,他拿文件夹的手,抖了一下。
他打游戏充过最贵的一单,都没有这个数字的零头多。
他吸了口气,翻开第二页,那是明细。
“园艺维护费:十七万。其中‘荷兰郁金香紧急空运及养护’,六万八。”
“厨房采购费:四十二万。其中‘A国顶级鱼子酱’,十一万。”
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柳沁的置装费,每月固定额度二十万,上个月因为参加一场慈善晚宴,追加了三十五万的“特别预算”,买了一条高定礼服裙。
沈鸿没有任何名目,她的所有开销都记在一个叫“家庭成员生活备用金”的账户下。
上个月,这个账户支出了七十多万。
其中最大的一笔,是在一家高级会所的三十万消费,备注是“宴请友人”。
沈惊焉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他以前对钱没概念,只知道家里有钱。
他每个月几十万的零花钱,在这些数字面前,简直是个笑话。
这些钱,都是他父亲沈承文,一笔一笔生意谈下来的。
现在,却被这些人挥霍在一些他看来毫无意义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一个住在金矿上,却对自己家底一无所知的傻子。
“这算不算不合理?”
他指着沈鸿那笔三十万的会所消费,问林照。
“从流程上看,是合理的。”
林照回答。
“这笔支出有鸿小姐的签字,也经过了财务主管的审批,符合家庭备用金的使用规定。”
“规定?”
沈惊焉气笑了。
“什么规定?她的朋友是谁,需要花三十万来请客?”
“这,就是你需要去查明的问题。”
林照的表情很冷静。
“我只能为你提供数据。如何解读数据,发现问题,并找到解决方案,是你的功课。”
沈惊焉没再说话。
他低下头,神色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带着玩乐心态,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游戏。
那么现在,他闻到了血腥味。
这不是游戏。
这是斗兽场。
而他过去,就是那头被圈养在笼子里,等着被观赏的幼兽。
他看得更仔细了。
每一笔,每一个数字,他都反复琢磨。
终于,他的手指停在了一项开支上。
“客院翻新工程,第三期软装采购,一百二十万。”
这笔钱不算最大,但吸引他的是供应商的名字——“沁羽装饰设计工作室”。
“沁羽?”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觉得耳熟。
他拿起平板,飞速输入这几个字。
搜索结果跳了出来。
这间工作室,三个月前刚刚注册成立。
法人代表,姓“梁”。
而柳沁的娘家,就姓梁。
沈惊焉的背上,窜起一股凉意。
他想起了《公司法》里关于“关联交易”的条款。
这不算违法,甚至在豪门圈里,这种用自家的钱,去养自家亲戚公司的行为,很常见。
但它不干净。
柳沁,正在用沈家的钱,来壮大她自己的家族势力。
他抬起头,看向林照。
这个女人,早就知道了吧。
她把这份报表给他,就是想让他自己发现这一切。
“我找到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一个利用规则漏洞,进行利益输送的‘bug’。”
林照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虽然转瞬即逝。
“很好。那么,你的第一个任务来了,少爷。”
沈惊焉的身体坐直,像个等待命令的士兵。
“你要怎么处理这个‘bug’?”
林照问他。
“是直接上报给先生,让他来处理?还是把它当成一个把柄,留在手里,等关键时刻再用?”
“或者,还有第三个选择。”
沈惊焉的大脑飞速运转。
直接告诉我爸?
不行。
柳沁是他的妻子,这点事,最多不痛不痒地骂几句,最后还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反而会打草惊蛇。
当成把柄?
他现在手里没权没势,这个把柄捏不住,反而可能烫伤自己。
“我要亲自去会会这个‘梁总’。”
沈惊焉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看着林照,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要知道,我这位继母的羽翼,到底长得多丰满了。”
林照站在原地,看着他。
眼前的少年,似乎在一夜之间,完成了某种蜕变。
那层包裹着他的,名为“叛逆”和“逃避”的茧,正在被他自己,亲手撕开。
“可以。”
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印有“沁羽装饰”地址和联系方式的纸。
“不过,不是你一个人去。”
她把那张纸推到沈惊焉面前。
“根据‘形象重塑’计划,你现在需要一个符合你身份的助理。”
“而我,将暂时兼任这个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