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这儿做生意?你是赶尸的?”
叶寒珏难以置信地环视四周,除了他,就是死尸,这儿有什么东西值得做生意。
“不是,嗐,这不世事难预料嘛!还没说你呢,兄台,你怎么在这儿啊?”
“唔,世事难料啊。”
这俩人倒是有点不合时宜的默契,一致将对方的问话含糊混了过去。这天也是让这俩人几句话就聊死了。
沉默适实登场,翘着脚等谁先开口把它赶走。
先开口的人,尴尬嘿嘿两声:“兄台,这也不是什么好地儿,要不咱俩先走?”
“好主意,走。”
两人一拍即合,并着肩就埋头朝一个方向走。走了些时候,余光中的景色越发荒凉,叶寒珏才觉出不对劲儿。
“兄弟,咱们这是往哪走呢?”
商人蹲着,沉默几息 似乎在思考,然后缓缓开口:“不知道。我以为你认路。”
敢情俩人就瞎走啊!
沉默又赶上来了。
“兄弟,你叫什么?”
“我?钟醒,钟梦觉。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以后一定多关注一下你。”然后尽量离你远点。
太不靠谱了!一个说是来做生意的商人结果不认识路,还跟着他一个死去刚活来的陌生人瞎走。
叶寒珏觉得钟醒这小子一定有点门道,就凭他这个有恃无恐的态度,他就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普通商人!
虽说如此,但叶寒珏却提不起面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的警惕心。
他向来相信自己的感觉。接触叶寒珏的人,不管是诚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基本一个照面叶寒珏就能摸个清楚。
但这次的情况很奇怪,怪到叶寒珏都忍不住在心里唾一口自己有毛病。他现在的状态大约就是:
不看钟醒的脸,这人不怀好意,很危险;
看了钟醒的脸,这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大咧咧张开手臂站在敌人的弓箭阵里,却又因为莫名的信任和熟悉躲都不躲,明晃晃地找死。
太奇怪了。
叶寒珏又叹气一声,离钟醒远了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凑过来的。
“钟公子,我是叶——”
“我知道!叶寒珏嘛!”钟醒用剩余四根指头将扇子倒握在掌心,只伸出一根指头晃晃,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踮着脚围着叶寒珏绕了两圈,飘起的披风隐约露出藏在后腰的精致短鞘,得意极了。
叶寒珏看着他动作,只觉浮夸过了头,反而有几分诡异。
“江湖早就有传闻来着,九灵天骄叶寒珏,在江湖里四处游历,时不时还官府剿个匪抓个贼之类的。”
“没想到我也是有几分名声了哈哈...钟公子消息真灵通。”
叶寒珏随意附和着,倒没把钟醒的解释当成真的。他名气如何他自己还不知道吗?绝对没到陌生人一见到他就能认出来的地步,能到这种地步怎么也得是戚少商那个级别。而钟梦觉知道他却没有立刻说出来,反而是瞒到现在,嗯,这人目的不纯的可能再加一成。
所以,这个钟醒是怎么知道他的呢?
“钟公子——”
“叫什么公子啊,叫我梦觉就行。”
“啊,梦觉。”叶寒珏顺从改口,“你觉得我们现在,该往哪儿走呢?”
“额,不知道。”
“你不是商人吗?出门不认路就算了,地图也不带吗?认路的随从呢?”
“嗯...偶尔也会有我这种商人的吧......”
不,不会的,不会有这种自寻死路的商人的。
叶寒珏看着低头显得有几分心虚的钟醒,无语到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人的伪装已经烂到他不想看的地步了。
叶寒珏麻木:太烂,不想陪他演了。
“啊对了!”钟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想起来了,我来的那边路上有个村子,去那边看看怎么样?”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自然是赞同了。现在这光景,不答应也没别的办法。
——但是!这就是你说的村子??
叶寒珏眼角忍不住抽搐,他只觉得跟着钟醒过来的自己是个傻子。
他现在躲在离所谓的村子远远的,还谨慎地找了遮挡物挡住自己的身形。一只手紧紧扯住差点就光明正大地蹦哒到土匪面前的钟醒。
对,土匪。钟醒这完蛋玩意儿说的“村子”,就是他们眼前的这个匪窝!!
他神经病吧。
所有杂念在他见到远处一队又一队土匪时瞬间清空,只留下这一个念头在叶寒珏脑海中回荡盘旋。
还好叶寒珏只是没了武器,不是没了武功,不然现在躲都不好躲。
叶寒珏将钟醒往遮挡后再拉了拉,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身体,悄无声息地拿走了别在钟醒腰后的匕首。
刚刚苏醒的僵硬与无所适从早就在这段时间的运动中消失,逐渐恢复的感觉让他的动作足够灵巧。匕首精致的短鞘被他用手指推下去,纤薄的刀刃锋利,一恍神说不定能把空气也划出个口子。
而现在,这把属于钟醒的匕首,成为了他危险的源头。
叶寒珏反手将匕首横在钟醒脖颈处,笑得像个好脾气的软蛋,语气和善:“别乱动,别发出声音,听我的指挥。”
钟醒好像是被吓到了,愣愣地点头,白色的发丝在还算明亮的光线下闪着丝绸一样的光泽,投到钟醒的灰色眼睛中。
不得不说,他现在这个样子属实是有几分可怜可爱。但是叶寒珏心肠冷硬得很,刀刃不曾偏离半分,哪怕钟醒毫无防护的皮肉被划出了血痕。
“叶、叶公子,把刀挪远点......”
叶寒珏不管他,黑眸专注地观察着不远处的土匪寨大门。
钟醒带着他往这里走的行动,绝非偶然。他说自己只是在路上碰见了这么个寨子,误以为是个深山老村,这话漏洞太多了。
先不说什么村子会出动这么多五大三粗的壮汉巡逻,但就说钟醒突然变化的说辞,太生硬了。
还是那句话,这人演技太差了。
不过,如果钟醒是故意要把他引到这边来的话——
“你和那边的山贼是一伙儿的?”
钟醒因为叶寒珏压根不听他说话有点郁闷地闭着嘴,此刻听着叶寒珏的问话,又莫名兴高采烈起来:“一伙儿?你是指哪个方面的?比如我和他们都是人?”
“你看起来可不像什么单纯人物,别装傻,听得人恶心。”
钟醒搞事的嘴角僵住:“你这话真伤人心,我这个模样你竟然说看着恶心??”
叶寒珏闻言诧异回头,仔细地上下打量他:“你听懂我的话好吗?我是说你说的话恶心,谁说你长得恶心了?你全身上下就长相还算不错了,可少说点破坏形象的话吧。”
钟醒一时也接不上话,无语地看着叶寒珏,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他这副冷漠表情,反而让叶寒珏看着觉得顺眼不少。
“别打岔,我问你的东西你还没回答。”
探着头看了很久,叶寒珏有些累了,缩回遮挡后,一只腿支着坐在地上。
匕首依旧横在钟醒脖子上,但叶寒珏空着地另一只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宕机一样面无表情的钟醒。
钟醒依旧一言不发,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不是。”
装木偶的人突然张嘴,叶寒珏倒是没有被吓到,只是有些惊奇他的语气。
“我说,你这人情绪起伏波动还挺大的,有没有到药王谷看看的打算?”
钟醒不理会他的打岔:“这群土匪,我认识。”
“嗯?那你们什么交情?”
“就是——”
钟醒像天上飘落的一朵雪花,轻盈、飘逸、不惹人注意,在叶寒珏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匕首已经失去了目标。而那个白色的身影,已经像一只鹤一样落在了大门口的土匪面前。
叶寒珏看到他的右手微微蜷缩着,似乎那里本该握着什么东西。
钟醒空握着的手一挥,凭空生出一道剑光,那些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一齐被这一剑斩断。
天地空寂一瞬,随即响起噼里啪啦的落雨声。
但是,这不是雨,是从身体里喷出的血,在空中抛洒弧线,然后融入泥土。
“这种交情。”
钟醒漠然回身,白皙面庞上不染一丝污秽,冷得可怕。因为逆光,他整个人都被压在阴影里,但叶寒珏却看到了灰色中闪烁的流光,像沁凉的月色流过他的灵魂。
这副画面,实在诡异危险到令人沉醉,叶寒珏痴迷着,感受到熟悉再次袭来。
冷漠地声音隔着距离,传到叶寒珏耳中已经温柔到像带了钩子:“温恒,醒醒。你要在这里,留到什么时候?”
眼中景象像是揉碎的银箔,和再起的风雪一起,以木流灼为中心向叶寒珏袭来。
待到一切停止,眼前早已换了另一番天地,木流灼的身影也早就随着银箔散去。
叶寒珏这才似是失落似是满足地叹息一声:“...现在,还不是醒来的时候。”
——
“寒珏的灯,是不是暗了一些。”
柳凛皱眉仔细观察着叶寒珏的魂灯,尽力将其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做对比。
“没有吧,是小凛你的错觉吧。”
姬容久也注意到了,但她不动声色,安慰着柳凛的同时,用眼神询问洛仪朗。
洛仪朗正闭目养神,完全不在乎这两个人会发生什么事。
总之,千万要平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