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冥跟着朱竹清绕了几个弯,到了一个有很多类似宿舍的建筑的地方。
在这些建筑物的包围之间,并没有种花的花坛里是葱郁的绿色,在晚风里摇晃,将三两凉亭隔开,圈出还算独立的空间。
此时,这处空间还算安静,没有人影来往。所以,并不想将时间花费在寻找谈话地点的二人,沉默地在一个角落的亭子落了座。
朱竹清的手放在石桌上,大拇指交叠缓慢地摩擦着。
这并非是无话可说的沉默,反而是因为有太多想要说的话一时间全部卡在喉头,不得不用沉默来调整心情。
这个过程持续了不算短的时间,缔造者终于做好了准备,打破凝滞。
朱竹清停下摩挲的动作,交叉的两只手紧紧握起,力度大到指节泛白,微微颤抖。但开口依旧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姑姑...还好吗?”
“......”
竹冥身体向后仰着,但石凳后并没有靠背,所以他完全是在凭借自身的平衡性维持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动作。
似乎是看出他并不想回答,朱竹清几度张口,还是说出一句:“如果你不想说也......”
“很好哦。离开之后,妈妈很开心。”
竹冥收回望着一成不变天空的眼神,注视着面前难掩局促的女孩。
“好不容易才离开那个变态地方,不管是谁都会很开心吧。”
“...嗯。”
朱竹清简单地回应,语气沉闷,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在下一个话题到来之前,又是一阵生疏的沉默。
“你要回去看看吗?”
“为什么要回去?我们和你们可不一样啊。”
幽绿色的眼睛依旧认真地注视着对面,但是被注视的对象却未曾抬起过头。
“我和妈妈,我们已经不再是幽冥灵猫的一员,已经被赶出家族,彻底除名了。”
这坚定而确信的语气让朱竹清略有些仓皇地抬起了头:“——不是!父亲他......他......”
她的话卡在半道,急切的解释毁于残酷的事实。朱竹清尽力翻遍记忆的每个角落,不得不承认,她的父亲、幽冥灵猫一族的族长,对于将自己的妹妹和她的独子赶走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后悔。
源于血缘的愧疚让朱竹清羞愧地低下了头,再如何沉着她也不过是个孩子,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面对血缘亲长造下的恶果。
竹冥却立刻看出了面前少女的痛苦,他不想多开口,但幼时的几分难得的温暖又催促着他说些什么。
思索良久,他开口:“你不必为此感到痛苦或是愧疚,只当做从来没有见过我、从来没有一个姑姑和一个堂兄弟就好了——实际上也差不多,我们的相处时间还不如你养在窗台上的花活得时间长。你对我基本没什么印象不是吗?你并没有认出我......啊,抱歉,这么说似乎有点奇怪,不过大概就是这样。”
竹冥察觉到自己后半句话似乎有些怨怼的嫌疑,赶忙补救:“总之,你把我当成你曾经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陌生人都可以。
——抱歉,时间不早了,我得去找我的同伴了,再见。”
收回保持了许久的别扭姿势,竹冥站起来的时候明显感到肌肉的僵硬。他在原地活动了几下,长舒一口气,转身离开。
而朱竹清却像静止的石像,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耳边再也听不到脚步声。
她的声音很低,但却很嘶哑,像是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声嘶力竭:“不可以!不可以...明明不一样,明明相处过,怎么能当成陌生人......”
过于沉默的孩子,连哭泣也是无声的,她将头埋在手臂上,发出沉默的嘶吼。
不知何时到来的戴沐白站在石柱之后,体贴地将目光从失态的朱竹清身上移开,将思考的目光放在似乎毫无阴霾的蓝天上。
直到那轻微的啜泣消失殆尽,他才轻轻地贴着朱竹清的位置坐下。
“沐白,是为什么呢?”
爱人出走,亲人离开,手足反目......戴沐白清楚地看到那双从不妥协的双眼,此刻盈满泪水,脆弱地看着他,向他寻求问题的答案。
可是这些,他也不知道。
他沉默地张开双臂将朱竹清搂入怀里,像互相依偎取暖的两只幼猫。
“竹青,我们会改变这一切的,一定会的。”
他们的离开,是被传统逼迫为之,也是对新的可能性的主动探索。总有一天,他们的离开会将新的希望带回孕育他们痛苦的温床,然后将一切推翻重塑。
这是他们的希望,也是他们对自己的苍白安慰。
......
与朱竹清分别的竹冥却并没有如他所说一般去寻找叶寒珏和木流灼。
他在这个陌生的学校游荡着,记忆中完全不存在的新景色让他的心情逐渐好了很多,也让他有了一些四处观察的心思。
嗯,他们说得是哪个很出名的甜水团吗?哦!他们俩好像在谈恋爱...离远点,离远点,别打扰到人家了!
嗯?那边是个卖臭豆腐的摊位?等等!为什么学校里能卖臭豆腐?!没人管管吗?
顺着迎风飘扬的宽大布幡走过去,竹冥决定看看这个在学校里卖臭豆腐的是何方神圣。
将将走到摊子周围,竹冥就被难以形容的恶臭攻击了,他捂住鼻子后退几步,环顾四周发现来来往往的学生基本都绕着这个地方走,形成了一个很标准的圆形回避圈。
而位于圆心的,是一个满脸愁容的学生,他支着手臂托着脑袋趴在推车上,一双桃花眼满是忧郁,屁股因为弯下的腰翘起,看着有种...莫名的娇俏。
好可怕。
竹冥被自己脑海中的想法吓得又后退三四步,但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敬畏,他捂着鼻子上去搭话。
“哥们,你这臭豆腐怎么卖的?”
奥斯卡忧郁地看了竹冥一眼,挥手驱赶他:“去去,今天没心情做生意。”
“怎么了这是?受情伤了?”
“别瞎说!我和荣荣好着呢!我俩一定会如胶似漆、恩恩爱爱、甜甜蜜蜜......”
“行了行了,哥们,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光想也不是事儿。要不找人家说清楚试试?”
“我还能当面说还至于这样子吗!呜呜呜呜荣荣......”
“当面说不了你写信呗,什么我爱你、我想你......把你想说的都往上写呗。”
“对哦,兄弟,谢谢你,这车臭豆腐都给你了!对了,我叫奥斯卡,你叫什么?”
被点醒的奥斯卡恍然大悟,激动地抓住竹冥的手臂,眼神中的忧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地是要把人埋葬的热情与感激。
“哈哈哈......一车臭豆腐还是算了,我叫竹冥。”
“竹冥...你看样子不像我们学校的啊?”
奥斯卡摩挲着下巴思考,他不记得学校里有这么合他胃口的人啊。
“啊,我不是你们学校的,我陪朋友过来玩的。我朋友你说不定认识呢。”
“原来如此,你朋友谁啊?”
“叶寒珏和木流灼...喏,就那两个!诶——”
竹冥眼神尖的很,远远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大老远就开始招手。
奥斯卡也眯着眼睛顺着他打招呼的方向看:“哦——是他俩啊!嘿,我还真认识!”
“!你真认识啊?那你也是老史莱克的学生喽?”
“那当然......不过你这话怎么感觉怪怪的......”
“喔哦哦哦,那奥斯卡你偷偷告诉我——”
竹冥做贼似的往周围看看,拉住奥斯卡低头,凑到她耳边问:“你们学校真是打劫的其他学校的地盘?真这么野?”
什么玩意儿?打劫?
奥斯卡一时间也有些迷茫,是他们学校吗?好像直接把人家学校名给取缔了确实不怎么道德,但是这是抢劫吗?虽然院长好像跟原来的院长关系不错,但是好到直接送学校了吗?我怎么有点不清楚了呢......
这也不怪奥斯卡,毕竟蓝霸学院变史莱克学院这事儿他也没细究过,最多感慨一句院长厉害。现在被问到了,他仔细一想才发现里面全是问题。
“竹子你竟然真的问了哈哈哈哈哈......”
叶寒珏已经走到了竹冥身边,恰好听到竹冥的提问,他也顺势问跟在后面的唐三小舞:“我也想问来着,你们学院怎么突然搬到这里了?”
“啊......这个说来话长,总之是个涉及两代人交情的事情。”
唐三挑着能说的说了,没有透露关于玉小刚和柳二龙的事情,只说是故友重逢云云。
“原来如此。”
叶寒珏几人连带奥斯卡听完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小舞满脸黑线地看着奥斯卡:“他们不知道也就算了,小奥,你怎么也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学校是二龙老师送给院长的!我发誓!”
奥斯卡比着三根手指严肃地看来看去,倒是有几分让人相信的气质。
不过他很快就破了功:“既然你们都是朋友,那我就先不留了,竹冥,兄弟,我们有缘再见!
小三!小舞!臭豆腐送你们了!我要去给荣荣写信——”
“跑的好快。”叶寒珏听着他远处传来的长音、看着他迅速模糊的背影感慨。
“敏攻系?”木流灼突然猜测道。
“不,是优秀的辅助系。”叶寒珏立马会意地跟上。
两人默契地击掌,留下小舞疑惑地思考:这俩又说什么呢?
竹冥更直接些:“什么意思啊?你们木头树叶连上线了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呗?”
木流灼难得地开口解释:“战场上,辅助系最重要的素质就是会跑会躲。”
又是叶寒珏接上:“所以说,奥斯卡跑那么快一定是个优秀的辅助系魂师。”
“......”
听完他们解释的三个人都有些沉默:好无聊的梗!
竹冥复杂开口:“真亏你俩能说到一起。你俩要是分开,一定会无聊死。”
“?”
“因为除了对方,没人能接上你俩的话。”
“真可恶啊,竹子!竟然看不起我们的幽默!”
叶寒珏将竹冥架住,木流灼趁机往他衣服里塞冰块。
“啊!啊!好冷!好凉!错了!我错了!别塞了......”
小舞不忍直视,将头扭到一边,小声吐槽他们幼稚。
而唐三突然反应过来刚刚叶寒珏和木流灼说的笑话,笑出了声。
这下轮到三个人无语地看着唐三了。
“怎么了?”唐三疑惑地面对三双眼睛的注视。
“不,没事,哥你...你继续笑吧。”
小舞欲言又止,还是闭上了嘴,转头欣赏起天边已经透着夜幕暗色的天边:果然最靠谱的还是我。
不过,说自己最靠谱的人往往才最不靠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