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狂欢,终于落下了帷幕。
整个地下蓄水池,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屠宰场。
狼人的尸体与吸血鬼的残骸混杂在一起,破碎的肢体和凝固的血液,构成了一副地狱般的景象。
卢锡安不见了。
或许是死在了某个角落,又或许是趁乱逃走了。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只剩下三个人还站着。
爱德华,安娜,以及……塞勒涅。
塞勒涅失神地跪在地上,目光空洞地看着维克托碎裂成片的石化躯体。
她的“父亲”。
她的“恩人”。
杀害她全家的凶手。
六百年的信仰。
六百年的战斗。
六百年的仇恨。
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荒诞、可悲的笑话。
她赢了。
然后,失去了一切。
“游戏结束了。”
爱德华的声音,在她身后淡淡响起。
他走到维克托的尸体旁,从那堆碎片中,捡起了那半块属于维克托的圆形金属牌。
“钥匙到手。”
他满意地将金属牌收进口袋,然后看向如同雕像般的塞勒涅。
“你的世界已经崩塌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塞勒涅没有任何反应。
她就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零件的玩偶,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
安娜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塞勒涅,眉宇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同为女战士,她或许能理解这种信仰破灭后的空虚。
“我们该走了。”安娜对爱德华说,“这里的动静太大,很快就会引来人类的警察。”
爱德华点了点头。
他走到塞勒涅面前,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跟我们走。”
塞勒涅的身体很冷,像一块冰。
她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动一下,任由爱德华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爱德华没有选择从狼人巢穴那肮脏的入口离开。
他带着两个女人,走到了蓄水池一个偏僻的角落。
那边有个破碎的巨大镜面,爱德华触碰了一下。
镜面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一个古堡的模样凭空出现。
塞勒涅的瞳孔,终于有了一丝轻微的波动。
这是什么力量?
她从未见过。
“走了。”
爱德华揽住她的腰,不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一步踏入了镜子之中。
……
光影变幻。
当塞勒涅再次恢复视觉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哥特式大厅里。
高耸的穹顶,华丽的石柱,以及……一面墙上,那个巨大无比的、如同蜘蛛网般破碎的圆形玻璃窗。
月光从破洞中倾泻而下,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里是……哪里?
“欢迎回来,爱德华主人。”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皮肤上布满缝合痕迹的男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对着爱德华恭敬地鞠了一躬。
是亚当。
他注意到了被爱德华半搂着的塞勒涅,那双属于人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
“这位是?”
“新客人。”爱德华松开了塞勒涅,随口吩咐道,“亚当,给她安排一个房间。”
“好的,主人。”亚当再次鞠躬。
爱德华不再理会塞勒涅,径直和安娜一起,走向了大厅深处的楼梯。
仿佛他带回来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随手捡回来的战利品。
塞勒涅被独自留在了原地。
她站在冰冷的月光下,环顾着这个陌生而诡异的地方。
那个缝合起来的男人……是某种人造人吗?
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其他非人的气息。
强大,邪恶,混乱。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安全屋。
这里是另一个魔窟。
她抬起头,看着爱德华和安娜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
从一个地狱,跳进了另一个地狱吗?
也好。
反正,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亚当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她面前,用那张缝合起来的脸,挤出一个尽可能温和的表情。
“女士,请跟我来。”
塞勒涅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走进了那片更深、更浓的黑暗里。
亚当将塞勒涅带到一间房门前,便转身离去。
他的脚步声沉重而又规律,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塞勒涅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
她没有立刻进去。
她站了很久。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诡异。
那个叫爱德华的男人。
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还有这个巨大、阴森,仿佛活物一般的古堡。
她从一个战场,掉进了另一个谜团。
她推开了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了进来,将室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银辉。
很宽敞。
也很……奢华。
柔软的地毯,雕花的木床,还有一个看起来很舒适的沙发。
这不像是一间囚室。
更像是一间为贵客准备的卧房。
塞勒涅走了进去,身后的门自动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她没有回头。
她的身体,因为失血和寒冷,已经接近极限。肩膀上的伤口,还在一阵阵地传来剧痛。
但比身体更痛的,是她的心。
那里空了。
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窗外不是城市,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被月光笼罩的黑暗森林。
风吹过树梢,发出海浪般的沙沙声。
这里与世隔绝。
她被囚禁了。
以一种体面的方式。
塞勒涅的身体,缓缓靠着墙壁滑落,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她抱住自己的膝盖。
六百年。
她像一条狗一样,为了那个男人战斗了六百年。
她杀戮。
她憎恨。
她将维克托的意志,当成自己存在的唯一意义。
结果呢?
结果,她全家都是被他杀的。
结果,她只是一个比较好用的工具。
“哈……”
一声干涩、嘶哑的笑,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
可悲。
真是太可悲了。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冰冷,僵硬。
她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
吸血鬼没有眼泪。
或许,从她被转化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她自己了。
她只是维克-托-的-塞-勒-涅。
现在,维克托死了。
她是谁?
她不知道。
房间里有浴室。
热水从花洒中喷涌而出,带着温热的蒸汽。
塞勒涅脱掉那身被河水、污泥和鲜血浸透的皮衣,站到了水流之下。
热水冲刷着她的身体。
肩膀的伤口传来刺痛。
她低头看着那道被卢锡安利爪撕开的伤口,深可见骨。
很痛。
但这种纯粹的物理疼痛,反而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
她还活着。
这就够了。
她用力地搓洗着自己的皮肤,仿佛要将那六百年的污秽,全部洗掉。
……
洗漱完毕,塞勒涅在房间里找到了一件宽大的黑色丝质睡袍。
她穿上它,感觉自己像个陌生人。
就在这时。
“叩叩。”
敲门声响起。
塞勒涅的身体瞬间紧绷,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但下一秒,她又放松了下来。
战斗?
为了什么?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门被推开。
安娜走了进来。
她也换了一身衣服,简单的黑色背心和长裤,勾勒出与塞勒涅如出一辙的矫健身材。
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就这样在房间里对峙着。
气氛有些微妙。
安娜的手里,拿着一个医用血袋。
那鲜红的液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爱德华说,你可能会喜欢这个。”
安娜将血袋放到了桌子上,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塞勒涅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那个血袋。
她当然需要血液。
失血让她变得虚弱。
但她从未用过这种方式进食。
这让她感觉自己像个……病人。
或者说,被圈养的牲畜。
“这里是什么地方?”塞勒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家。”安娜的回答很简单。
“家?”塞勒涅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
“爱德华的家。”安娜补充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塞勒涅最想知道的问题。
那个叫爱德华的男人,他的力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一招击败兽化的卢锡安。
一击秒杀一个强壮的狼人。
那根本不是吸血鬼或者狼人能拥有的力量。
那是……神的力量。
“我们?”安娜想了想,“我们是家人。”
她没有正面回答。
她看了一眼塞勒涅,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好好休息。”
“等等。”塞勒涅叫住了她。
安娜停下脚步,回头。
“为什么?”塞勒涅问。
“为什么救我?”
她不明白。
她和这些人非亲非故。
他们杀了维克托,拿走了那半块钥匙,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为什么还要带上她这个麻烦?
“我不知道。”
安娜的回答,出乎塞勒涅的意料。
“这是爱德华的决定。”
安娜说完,便离开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塞勒涅一个人。
她走到桌边,拿起了那个血袋。
冰冷的塑料袋,带着生命的温度。
她撕开封口,将那腥甜的液体,一饮而尽。
力量,在她的血管里重新涌动。
伤口处传来一阵阵麻痒,那是细胞在快速再生的迹象。
身体在恢复。
但心里的空洞,却越来越大。
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却毫无睡意。
天花板上的华丽雕花,在她的视野里,慢慢扭曲,变成了维克托那张冷漠的脸,变成了克莱文疯狂的笑,变成了卢锡安充满仇恨的咆哮。
一切,都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闭上眼睛。
黑暗中,是她被烧死的家人,是索尼娅被阳光灼烧的绝望尖叫。
谎言。
仇恨。
背叛。
她猛地睁开眼,从床上一跃而起。
她无法待在这里。
这个安静的房间,像一个巨大的棺材,要将她活埋。
她需要走动。
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古堡的走廊,在深夜里显得更加幽深。
墙壁上的火把,静静地燃烧着,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
空气中,飘荡着各种各样的气息。
有亚当那种人造人的味道。
还有……其他的。
一些更古老,更强大,更邪恶的气息。
它们蛰伏在黑暗的深处,仿佛沉睡的巨兽。
塞勒涅的战斗本能,让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个古堡里,到底藏了多少怪物?
爱德华……他到底在收集什么?
她沿着走廊,漫无目的地走着。
脚步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她六百年猎杀生涯养成的习惯。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古堡大的出奇,结构复杂得像个迷宫。
就在她转过一个拐角时。
一阵奇怪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前方传来。
不是战斗的声音。
也不是说话的声音。
而是一种……压抑的,带着奇特节奏的喘息。
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很轻。
但塞勒涅听清了。
是安娜。
她的声音里,没有痛苦,反而带着一丝……欢愉。
塞勒涅的脚步,停住了。
声音,是从走廊尽头一扇虚掩着的房门里传出来的。
门缝里,透出温暖的灯光。
她的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这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但她的身体,却不听使唤。
鬼使神差地,她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朝着那扇门走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想窥探这个“家”的秘密。
又或许,她只是想看看,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在信仰崩塌之后,是如何活下去的。
她来到了门前。
里面的声音,更加清晰了。
塞勒涅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缓缓地,将脸凑近了门缝。
透过那道狭窄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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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勒涅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