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特女孩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珠,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静静地注视着爱德华。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好奇,也没有怀疑,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的冰冷。仿佛她看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待估价的古董,或是一具准备解剖的尸体。
她身边的弟弟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他停止了用木棍戳地的无聊举动,好奇地抬起头,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占卜?这个词汇显然超出了他简单的认知范围。
“占卜?”哥特女孩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得像墓碑上的刻文,不带一丝温度,“一种利用人类的愚蠢和恐惧来牟利的古老骗术。你认为我们会相信这个?”
“信不信,试过才知道。”爱德华脸上的笑容不变,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仿佛点在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上,“我甚至可以先给你展示一下我的‘诚意’。”
他收回笑容,眼神变得专注起来,目光落在哥特女孩的身上,缓缓开口,语速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中。
“你们的家被一个叫塔利·阿尔福德的律师侵占了,他是个卑鄙的伪君子,觊觎你们家的财产很久了。与他合谋的,是一个叫阿比盖尔·克雷文的女人,一个贪婪的放贷人。”
话音刚落,哥特女孩的瞳孔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收缩。这个细节虽然极其细微,却没能逃过爱德华的眼睛。
哥特女孩的弟弟张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爱德华,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姐姐。
爱德华没有停顿,继续说道:“他们找来了一个男人,让你们以为他是你们失踪多年的叔叔,费斯特。但实际上,那个男人是阿比盖尔的儿子,戈登·克雷文。一个可悲的、被母亲操控的傀儡。”
这一次,哥特女孩的身体有了轻微的僵硬。
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指节微微收紧。
这些名字,这些细节,绝不是一个街边偶遇的陌生人能够知道的。
“他们利用所谓的‘长子继承法’,将你们家族世代相传的宅邸和财富,都转移到了那个冒牌货的名下,然后把你们一家人像垃圾一样赶了出来。”爱德华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同情,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我说得对吗,星期三·亚当斯?”
当自己的名字从这个陌生男人的口中说出时,星期三再也无法维持那份绝对的冷静。她猛地抬起头,黑色的眼眸里第一次迸射出警惕与杀意。
“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发出了威胁的嘶吼。
“一个路过的旅人,恰好对星象和命运有点研究。”爱德华摊开双手,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在行骗吗?”
星期三死死地盯着他,大脑在飞速运转。眼前这个男人,骑着一辆造型夸张的重型机车,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皮衣,看起来不像是个缺钱的骗子。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中了他们家族目前面临的绝境。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调查能够做到的了。
“姐姐……”普格斯利扯了扯星期三的衣角,小声说道,“他……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星期三没有理会弟弟,她沉默了许久,仿佛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内心交战。最终,她从摊位下面拿出一个干净的纸杯,舀了一杯黄澄澄的柠檬汁,动作僵硬地递到了爱德华面前。
“成交。”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爱德华笑着接过了那杯柠檬汁,抿了一口。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古怪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让他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这玩意儿……确定不是用工业原料兑的?
他强忍着把柠檬汁喷出去的冲动,将其一饮而尽,然后将空杯子放在摊位上。
“很好,那么现在是占卜时间。”爱德华清了清嗓子,表情变得严肃而又神秘,“你们的父亲,戈梅斯·亚当斯,现在正沉浸在自我否定的痛苦中,他失去了斗志,像一滩被抽掉骨头的烂泥。对吗?”
星期三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父亲的状态,是她现在最担心的事情。
“而你们的母亲,莫蒂西亚·亚当斯,她绝不会坐以待毙。”爱德华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看到了远方正在发生的事情,“她是一位坚强而优雅的女性,为了家人,她敢于面对任何危险。所以……她现在正准备,或者说,已经动身返回那座被敌人占据的城堡,她想凭一己之力,为你们讨回公道。”
“什么?!”星期三一直维持的冰冷外壳终于彻底碎裂,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这很不明智。”爱德华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因为那两个卑劣的窃贼,他们想要的不仅仅是你们的房子和存款,他们真正觊觎的,是亚当斯家族传说中的金库。你的母亲此行,无异于羊入虎口。她会被抓住,会被拷问,会被用尽一切手段折磨,逼问出金库的秘密。”
“不!”普格斯利吓得叫出了声。
爱德华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星期三的心上。她了解自己的母亲,爱德华所描述的,正是母亲会做出的事情。
“那我们该怎么办?”星期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希望,在你们的父亲身上。”爱德华的目光变得深邃,“只有戈梅斯重新振作起来,拿起他的剑,点燃他的热情,你们才有机会救出你的母亲,夺回属于你们的一切。而唤醒他的关键……就是现在!”
爱德华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预言一般。
嗒,嗒嗒,嗒嗒嗒!
一阵急促而又诡异的敲击声突然响起。
一只苍白的、没有身体的手,凭空出现在普格斯利的肩膀上,五根手指正用一种极度焦急的频率,疯狂地敲打着他的肩胛骨。
“thing!”星期三失声叫道。
那是他们家族最忠诚的仆人之一,“小东西”。
它的出现,以及它那前所未有的恐慌姿态,无疑证实了爱德华刚刚说出的那个可怕预言。
他们的母亲,莫蒂西亚,真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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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韦斯特菲尔德镇郊外一间阴暗潮湿的汽车旅馆里。
戈梅斯·亚当斯,这位曾经热情如火、视家族荣誉为生命的亚当斯一家之主,此刻却像一个被掏空了灵魂的空壳。
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条纹西装,颓然地陷在破旧的沙发里,双目无神地盯着电视机里播放的、色彩艳俗的日间脱口秀节目。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绝望和发霉的气味。
“哦,戈梅斯,我亲爱的丈夫。”
一个优雅而又带着一丝忧虑的女声响起。
莫蒂西亚·亚当斯穿着她那身标志性的、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紧身的黑色长裙,缓缓走到丈夫身边。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明亮,红唇如血。即便身处如此窘迫的环境,她依然保持着无可挑剔的贵族风范。
她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抚摸着戈梅斯凌乱的头发。
“看看你,我的爱人。你眼中的火焰熄灭了,你嘴角的微笑消失了。这电视里的愚蠢节目,正在腐蚀你高贵的灵魂。”
戈梅斯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目光依旧黏在电视屏幕上,仿佛那里面有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莫蒂西亚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就被坚定的决心所取代。她知道,她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个家需要她,她的丈夫需要她。
她俯下身,在戈梅斯冰冷的脸颊上印下一个深情的吻。
“tish… that’s French.” 戈梅斯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喃喃自语道,这是他们之间爱的密语。
“是的,我亲爱的。”莫蒂西亚直起身,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我要回去,回到我们的家。我要去告诉那些窃贼,亚当斯家族的尊严,不容践踏。”
她没有告诉戈梅斯此行的危险,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转身走向门口,每一步都走得决然而又优雅。
她拉开房门,外面是灰蒙蒙的天空。
莫蒂西亚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她颓废的丈夫,然后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那片未知的危险之中。
她要去面对敌人,用她自己的方式,守护她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