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王宫。
这里是很潮湿阴暗的地下。
一位魔界的修士在绕着桌子踱步。
论折腾人他们有八百种办法，但是上面交代过，齐传铮不能死。
至少在他交代有用的消息之前，不能死。
对此其实参与决议的人都表示很不解，认为齐传铮必须死。
“他杀了我们那么多同伴，还破坏了我们在越江的计划，为什么不让他死？他不死必养虎为患啊！”
叫的最群情激昂的是一位女魔徒。阿瓶就是她培养的，到现在还在缪衿年行宫的地牢里。
“行了你闭嘴！”最上首的魔徒一拍桌子，“吵什么吵？我说了他还有用！”
“如果你说的有用是指的用他去威胁天恒宗那位宗主首徒，那你简直是开玩笑。”另一位魔徒报臂，“我与楚云天交过手，你信不信你若是拿齐传铮威胁他，他会放弃齐传铮。”
周遭一片沉默。
最上首那位抬起头：“但是，他是我们追溯了那么久的那个人的血脉。所以他不能死。她只有这一个血脉。”
“依我所见把他血抽出来再用一个傀儡培养不就好了，”最开始那个女魔徒不满的撇嘴，“还简单省事。”
“你真是胸大脑仁小。”另一位女魔徒出言嘲讽她，“若是这么简单，十五年前我们就把他抢过来了。”
最终，他们决定，先抓过来再说。
齐传铮其实已经醒了。
魔界把他抓过来之后就拿根链子穿过锁骨给他吊了起来。
他感觉脑子比身上更疼，好像忘记了什么。
那根长长的铁链穿过骨头，又缠绕在手臂上，最终在两边将他吊在了垂下的石柱上。
这样敞着衣领的他，反而有种被逼良从娼的美感。
但现在不是美的时候。
齐传铮迅速的过了遍大脑，捋顺自己的记忆。
被江谕舟带到海边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谕舟……那是江谕舟吗？
还是说，另有其人？
他试图整理自己的思绪，但剧痛让他根本没办法沉下心去思考。
耳边传来凄厉的喊叫声，惊的他一个激灵。
踱步的魔修发现他醒了，停下了脚步，转过来看向了他。
那是一张被诅咒腐蚀的脸。
怪物。
那张脸，像昨日那个假冒裴文风的卖家阿瓶一样，崎岖不平。
或者说，比阿瓶还恐怖。阿瓶至少能看出些人形，这个魔徒却是如同前辈真身一样，尖角粗糙，看不出一丝人的样子。
齐传铮什么都没有说，他在等那个魔修先开口。
那凄厉的叫喊声还在持续，齐传铮终于意识到，那是江谕舟的喊声。
这帮魔徒到底对江谕舟做了什么？
“如你所见，”那个魔修终于开口了，“龙宫已经是我们的了。”
你也不要指望谁会来救你，这个暗牢，就连龙族的太子，江谕舟，他都不知道具体位置。
他的声音也与假卖家阿瓶一样呕哑嘲哳难为听。
“你们想要什么？”齐传铮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魔徒。
“述心，还给我们。”魔徒竖起了一根手指。
“还有第二？”齐传铮问道。
“我们要你为我们所用。”魔徒竖起了第二根手指，“你不答应，魔界有的是办法逼你答应。”
“你们这么有能耐怎么不一统六界？”齐传铮翻了个白眼，“尽会抓点修为低的回来然后吊起来折磨。”
“你可修为不低，”魔徒笑了，“你一个人，几乎干掉了我们这次派出的大半的兵力。”
这骂不了这是实话，这真是他干的。
当然与其说是他干的不如说是述心在指引他。
真不愧是他的好武器。
“你们为什么要打龙宫？”齐传铮真是想不明白，这帮子魔徒在魔界好好待着不好么。
“现在不是你谈条件的时候。”魔徒竖起了第三根手指，“第三，劝你那位天恒宗的道侣说服天恒宗与那些人撤兵，我们要澹海。”
三个条件，你答应，澹海就是你的。
龙宫也是你的。
龙族一整个族群，都为你所用。
魔界自认为自己开出的条件很优渥了。
但齐传铮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般笑了起来：“你们在开什么玩笑？”
与魔界做交易，那不就是与虎谋皮、饮鸩止渴。
魔徒听不懂人界那些高深的成语，但他听懂了一点：齐传铮拒绝了他们。
“你是当真不知道魔界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本事？”魔徒气急败坏。
齐传铮知道。他见过楚云天的前世。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
首先那个魔徒不会想要他死。
否则就不是把他带到这关起来，而是刚才就把他给直接了结了。
其次，自己若是答应了他们，还不如不答应。
下场绝不会比拒绝他们好。
最后，魔界会怎样对待他？
他不知道。
但他一定要撑住，撑到楚云天来救他。
所以，他若是答应，不知会被带到哪里。
那楚云天就真的救不了他了。
齐传铮居高临下的看着气急败坏的魔徒，那眼神竟是怜悯。
“好，好，”魔徒笑了，拍了拍手，“把人带进来。”
两个魔徒拖进来一团血肉模糊的不明物体。
齐传铮一瞬间瞪大了双眼：
那居然是江谕舟。
他没有见过江谕舟的原身，但他认得那摇摇欲坠的龙角。
那是龙族王室特有的，已经经受供奉的，萦绕着金色功德的龙角。
明明他们方才还并肩作战。
他很难说服自己去相信，这团只能隐约看出残存的几片龙鳞的，是那个龙族太子江谕舟。
“你也会变成这样的。”那个魔徒示意手下把地上那一团翻过来。
齐传铮看着那模糊的、混浊的已然失去光泽的灰色眼睛，似乎它还有一丝生机。
他在告诉自己这是他们常用的手段。他要找出哪个破绽，来说服自己，那不是江谕舟。
他们不会抓到人这么短短一会就把人折磨成这样的。
“让他们看着彼此一点点死去吧！”魔徒仰天大笑，“上面说留下他一命，但没说留多少……”
那就留一口气好了。
直到他答应与我们合作。
齐传铮闭上眼，他修为被封住了，根本挣不开铁链。
尔后，剧烈的疼痛席卷了他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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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天无比确信眼前的人根本不是缪衿年。
二人对峙之际，沈圜遥遥的看见了，匆匆赶了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不是缪衿年。”楚云天冷冷的，看都没看沈圜一眼。
沈圜打量起缪衿年，少顷笑了，一扇子拍了过去。
一个灰色的小纸人飘到了半空，缪衿年浑身一激灵。
“现在他是了。”沈圜示意楚云天把剑放下，“你别吓到他。”
楚云天半信半疑的缓缓放下一点，却又指向了沈圜：“你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真的啊！”沈圜吓得掏出自己律令，“你去拿给齐訾夜、顾明苒或是巫界的，都会说这就是真的少界主令。巫界的律令非死不可剥夺，持令者必为本人啊！”
楚云天狐疑的看着他们二人，这时，晏弦终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我让他来的！”
“我现在都不知道谁是真的了。”楚云天舒了口气，“月州这一举动搞得我人心惶惶的。”
“所以你有齐传铮和江谕舟的消息了吗？”沈圜担忧的问道。
“没有。”楚云天扶住缪衿年，“我才刚得知他们消失，给齐传铮传音也没有回应。”
“你们没有连心符吗？”晏弦终和他一起把缪衿年搀回去。
提到这，楚云天的眸光暗了暗：“我与他未过长辈掌眼，何人赐连心符给我们。”
这倒也是。楚云天虽然会一些符咒，但连心符这种高级的，他却是没学过。
“别急。”没有连心符确实是大问题，主要是楚云天也未曾想过齐传铮真的会有一天离开自己的视线。晏弦终想了想，只能干巴巴的安慰他：“也许他自己去找饭吃了。我们去问问师傅有没有办法。”
“他若是平安他不会不接我传音。”楚云天也不傻，齐传铮又不是几岁的小儿，会做出乱跑乱奔使人寻不到这种事。
几个人到了知风跟前，恰好柳闻在与知风商议事情。知风听他们说了前因后果，接过缪衿年：“柳闻，你先带他下去歇着。云天，你可有齐传铮贴身的物品？”
“发带？”齐传铮的东西都是他自己收着，楚云天也没带他们结发时的信物。
“有他的气息便可。”知风伸出手，“我替你以物寻踪。你将他八字报与为师。”
楚云天说了齐传铮的八字。知风接过那根发带，口中低诵着什么。
少顷，他便抬起头：“澹海。”
只是他的气息被人刻意隐去了，为师也只能算到在澹海龙宫。
“龙族主宫吗……”楚云天握紧了衣袖下的手。熟悉龙族主宫的江谕舟也消失了，缪衿年昏迷不醒，现下竟无一可引路的人在。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思考如何寻人，营地先乱了。
不出所料，被施以符术附身的，大有人在。
整个营地乱作一团。
显然很多人开始分不清谁真谁假，于是开始互相攻击。
此起彼伏的“你是假的！我是真的！”“我才是真的！你个魔徒”在营地中响起。
而与此同时，听得守阵的弟子嚷嚷了起来：“魔界反攻了！”
楚云天还记得自己方才与他们商议时，他们说这次魔袭规模并不很大，让那些小修士以后提起时可以欢欢喜喜的说自己也曾参与过抵御魔界即可。
故而他们不出手，交由小辈去表现。
但现在，看这样子，他们是不得不出手了。
知风站起来，严肃的看向瞬息便暗下来的天色。
一轮血月从澹海之上缓缓升起，与之一同到来的是绵延不绝的暴雨。
几乎顷刻之间，那暴雨就淹过了人脚面。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世家大族。
只是，往高处后撤、逃离此地，还是迎战魔界？
这次来的魔徒比之上一轮更是来势汹汹。
照这么打，即使是知风亲自去撑防御结界，也撑不过三炷香。
澹海若破，人界必生灵涂炭。
楚云天甚至都能想象出来那尸横遍野的场景。
知风抬手，长杖散出金光，照亮了这场似乎已书写了败局的暴雨。
梵音洞相，身坐彩莲。
他竟是生生用口中念出的法咒织成金色的锁链，在空中一圈圈盘旋，如金钟罩般笼住了营地内的所有人。
保护好众人后，知风才睁开眼：“弑狱。”
你与帝释天一母双生，为何他高坐神座之上怜悯众生，而你却要屠戮生灵，使其堕入无间轮回？
你听得见。你听得见我的诘问。
弑狱，与月州为伴得不到任何好处，不若及时收手，放过这些微小的人类。
声声入海，荡涤血月。
暴雨停了一瞬，海面上传来嘶哑的笑声。
“知风，你也有为生灵求情的时候。”
这些渺小的、微不足道的、脆弱的虫豸，到底有何值得你保护？
“他们是人。”
你若不收手，我当试试与你一战。
海面上那道声音笑的更响了。
“是，我与你交手，我必输。”
但你要记住，这天下兴衰荣辱，轮转更替，今日你可在此挡下他们当死的劫数，明日你又能一直逆天而行？
你护不了他们千年万年。
你终有坐化的一天。
“你以为陨身对我来说就是威胁吗？”
知风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对我来说，最大的威胁，就是你们这些不安于现状，反而妄图剥取别人生机之徒。
海面上似有一道黑影盘旋了一下。
“依你此言……”
那老身暂且退兵。
但你能在这澹海边坐到亘古洪荒吗？
他日你不在此地，老身还来造访。
显然那道影子根本不想和知风多废话。
魔徒撤下了，但暴雨却没有停歇。
魔徒走后，从澹海中爬上来的，那如索命般的厉鬼的……
是月州修士。
或者准确的说，他们不是人。
他们是腐朽的尸身与木雕为躯的傀儡偶人。
“这是什么怪物？”
“这是，澹海千百年来，千千万万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