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屋顶终于补好的那一天,老马显得格外高兴。他特意吩咐村妇女主任炖了一锅香气四溢的白菜猪肉,就在仓库门口支起了两张八仙桌。
夜幕降临,槐树林被暮色染成了一片墨色,仿佛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马灯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白汽在灯光下缓缓升腾,给人一种温暖而宁静的感觉。
男人们蹲在地上,悠闲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们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和明年的计划。女人们则围在灶台边,忙碌地拾掇着碗筷,准备开饭。
三秒抱着一摞粗瓷碗,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刚挨到桌边,就被王二婶一把拽住了胳膊。
“淼丫头,你说这合作社,得叫个啥名才吉利呢?”王二婶的银镯子在灯影里闪烁着光芒,她刚刚从镇上跳完广场舞回来,裤脚还沾着田埂上的草籽。
三秒还没来得及答话,蹲在对面的李大叔就磕了磕烟袋,插话道:“依我看,就叫‘丰收社’!咱庄稼人图啥?不就图个风调雨顺,粮仓堆得冒尖儿吗?”他说着,用手指向远处,那里秋收后的玉米垛像座小金山一样,在月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
“俗!太俗!”王二婶当即摆手,手里的锅铲敲得铁盆叮当响,“要我说得叫‘聚宝盆’,不光粮食多,还得让外乡人都来咱这儿取经,把日子过成金元宝!”她年轻时在县城供销社当过售货员,说起话来总带着股子见过世面的脆生。
蹲在门槛上的陈老五突然“嗤”了一声。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烟杆是用老枣木做的,抽得久了泛着暗红色的光。“聚宝盆?那是财神爷的玩意儿,咱庄稼人伺候的是土地,不是香炉里的灰。”
王二婶不乐意了:“老五你这话就不对了,日子过好了还不许盼着更富?难道你想一辈子守着那几亩薄田?”
“我不是那意思。”陈老五把烟杆从嘴里抽出来,火星子在烟锅里明明灭灭,“你想想,当年闹饥荒的时候,是元宝能填肚子,还是地里的红薯能填肚子?”他往地上磕了磕烟袋锅,火星子溅在黄土里,“咱祖祖辈辈在这土地上刨食,根要是不扎在地里,啥名字都是虚的。”
仓库里突然静了下来。灶台上的猪肉炖得正香,油星子溅在柴火上滋滋响。李大叔摸了摸后脑勺,他想起十年前那场大旱,河沟里的水见底,是陈老五带着村里人在山坳里挖井,整整半个月,每天挖出的泥能装满三辆板车。
“那你说叫啥?”王二婶的语气软了些,往陈老五跟前凑了凑。
陈老五把烟袋往腰里一别,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月光从仓库的破窗棂钻进来,在他脸上割出几道深深的纹路,那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印记。“就叫‘扎根社’。”他说这话时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在水里,“咱庄稼人,根得扎在地里,合作社也一样,得扎在咱村的土坷垃里,扎在大伙儿的心坎上。”
三秒突然想起去年刚回村时,陈老五在她家地头骂她的样子。那天她拿着农校教的配方施肥,被他撞见了就劈头盖脸一顿训:“书本上的字能长庄稼?你爷爷当年种麦子,光凭手摸土就知道该多施草木灰还是粪肥!”后来她才发现,每天天不亮,陈老五都会绕到她的试验田,悄悄帮她把被风吹倒的玉米苗扶起来。
“我看行!”老马突然一拍桌子,震得碗碟都跳了跳,“‘扎根社’,就这名字!咱不图虚头巴脑的,就踏实实把地种好,让这合作社像老槐树似的,在咱村扎下根,长出新枝桠!”
李大叔咧开嘴笑了,露出被烟油染黄的牙:“还是老五有见识,‘扎根社’,听着就踏实!”王二婶也点头,从锅里舀出一大勺炖肉,往陈老五碗里送:“算你说得在理,多吃两块肉补补。”
陈老五没接,转身往仓库里走。三秒跟上去,看见他正用手指在积灰的墙上写着什么。借着马灯的光,她看清了那三个字——“扎根社”,笔画歪歪扭扭,却像刚破土的嫩芽,带着股子钻劲儿。
“等明天,我找块木板把这名字刻上。”陈老五的手指在字上摩挲着,“得用老槐木,结实。”
三秒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说土地最实在,你往深处扎一尺,它就多给你一分收成。此刻仓库外的槐树林里,不知哪棵树上的蝉突然叫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像在为这个刚诞生的名字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