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其琛站在庭院中，脚下是刺客的尸体和尚未干涸的血迹，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刻下令封锁全城，严查所有出入人员，同时亲自提审被生擒的几名活口。
这些刺客皆是死士，受尽酷刑也不肯吐露幕后主使，只反复叫嚣“清君侧，诛妖妃”。然而，他们使用的特制迷烟、配合的阵型、乃至个别人身上难以磨灭的军中旧伤疤，都如同清晰的路标，将线索再次指向了北境军中残余的顽固势力，以及朝中与之勾结的官员。
“好，好得很！”陆其琛看着刑房里不成人形的俘虏，怒极反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封的杀意，“既然他们想玩大的，本王就陪他们玩到底！”
他不再满足于追查单一事件，而是决心借此机会，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清洗。他动用了手中所有力量——忠于他的禁军、暗中培养的影卫、乃至安湄通过花月楼提供的部分情报网络，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撒向京城和北境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晟国朝野风声鹤唳。数名与陈太妃过从甚密、且在盐铁改革中跳得最高的官员被突然罢黜下狱，罪名从贪墨到结党，不一而足，证据确凿得令人心惊。北境军中，几位中级将领被以“勾结叛逆、图谋不轨”的罪名迅速拿下，其部下被忠诚于陆其琛的将领接管。甚至连深居西苑的瑾太妃，其宫中用度被大幅削减，看守增加了一倍，彻底与外界隔绝。
陆其琛的手段雷厉风行，甚至堪称酷烈。他不再给对手任何喘息和转圜的余地，用铁与血强行镇压着所有敢于冒头的反抗。朝堂之上，再无人敢公开质疑盐铁改革，甚至连窃窃私语都少了许多。一种令人窒息的高压笼罩了整个晟国权力中心。
在这场风暴中，安湄始终保持着沉默的配合。她提供了陆其琛需要的信息，协助他甄别哪些是真正需要清除的威胁，哪些或许可以争取或暂时稳住。她看着陆其琛如同受伤的猛兽般，用最直接也最危险的方式反击，心中滋味复杂。她理解他的愤怒与后怕，也认同必须铲除这些隐患，但如此酷烈的手段，是否会埋下更深的仇恨与更大的反弹？
这日，陆其琛拖着疲惫却依旧紧绷的身躯回到王府。连续数日的审讯、调兵、部署，让他眼底布满了血丝，连日的杀戮和算计，更让他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
他习惯性地走向书房，却在廊下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安湄。她端着一碗显然是刚熬好的安神汤，静静地站在那里，夜风吹拂着她的裙摆，神色平静。
陆其琛脚步顿住。
“王爷。”安湄将汤碗递过去，“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陆其琛接过碗，指尖触及碗壁的温热，那温度似乎顺着指尖一路蔓延，稍稍熨帖了他冰封的心绪。他“嗯”了一声，声音沙哑：“跳出来的，都清理了。剩下的，暂时不敢动了。”
“如此便好。”安湄看着他布满倦容却依旧锐利的脸，轻声道，“只是，刀锋过利，恐伤自身。王爷还需……稍加敛藏。”
陆其琛猛地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他知道她在说什么。这几日，他杀意太盛，手段太急，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那几乎要失控的边缘。
“不如此，不足以震慑宵小！”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们敢动你，就要有承受本王怒火的觉悟！”
这话脱口而出，带着未加掩饰的维护与……某种更深的情感。
安湄的心微微一颤。她垂下眼眸，避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低声道：“我知王爷心意。但治国如烹小鲜，火候太过，易生焦糊。如今内忧虽暂平，外患犹在。王爷乃国之柱石，当善加珍重，而非……与瓦砾俱碎。”
她的话，像是一盆冷静的泉水，浇在陆其琛燃烧的怒火上，发出“嗤嗤”的声响。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那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显得格外沉静。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席卷了他。
他忽然发现，在这条充满血腥与算计的孤独道路上，唯有眼前这个人，会在他杀意最盛时，递上一碗安神的汤，会在他几乎失控时，提醒他收敛锋芒。她不是他的臣属，不是他的盟友，甚至不完全是他的王妃，却偏偏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感受到一丝真实温度的存在。
他向前迈了一步，靠得极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带着药味的清香。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犹豫，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安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安湄……”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与沙哑，“别动……就让本王……靠一会儿。”
他没有再做更逾越的举动，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将额头轻轻抵在她的肩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宁静与支撑。
安湄僵立原地，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重量和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能听到他沉重而疲惫的呼吸。她心中五味杂陈，有惊讶，有无措，有一丝本能的抗拒，却也有……一丝难以忽视的酸软。她终究没有推开他，只是任由他靠着，另一只空着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夜风拂过，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曳，将两人相倚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陆其琛才缓缓直起身，松开了手。他脸上的戾气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平静。
“汤……本王会喝。”他看着她，目光复杂，“你也……早些休息。”
说完，他转身，端着那碗已经微凉的汤，走向书房。
安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久久未动。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紧握的力度和温度。她缓缓抬起手，看着那只被他握过的手，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