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菲端着两碗冰镇酸梅汤从厨房出来时，天宇正蹲在院子里看那棵老石榴树。树是当年两家一起种下的，如今枝繁叶茂，枝头挂着几个青涩的石榴，像极了他们小时候偷摘邻居家果子时攥在手里的模样。
“喝吧，我妈腌的酸梅，放了桂花蜜。”她把碗递过去，碗沿碰到他手背时，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
天宇接过碗，喝了一大口，酸得眯起眼睛，又咂咂嘴品出甜味，像只偷吃到蜜的松鼠。“还是这个味道！”他眼睛亮晶晶的，“小时候你总把酸梅汤藏在井里冰镇，每次都骗我‘只有最后一碗了’，结果自己偷偷留了大半罐。”
“那还不是因为你总抢我的喝！”胡一菲在他身边坐下，石榴树的影子落在她发间，“有次你把我的酸梅汤喝光了，我气得把你新买的弹弓扔进了猪圈，你追着我绕着院子跑了三圈，最后踩进泥坑里，新买的白球鞋全是猪粪。”
天宇挠挠头，耳根发红：“后来我妈用了半块肥皂才把鞋刷干净，罚我站在灶台前背《弟子规》，背错一个字就用锅铲敲我后脑勺。”他忽然笑起来，“不过那天晚上，你偷偷从墙头递过来一包饼干，说‘算我赔你的弹弓’，那饼干还是你攒了三天的零花钱买的。”
“谁让你笨！”胡一菲戳他胳膊，“明知道我妈不准我跟男生玩，还总扒着我家墙头喊‘一菲一菲’，害得我被我爸锁在屋里练字，抄了十遍《兰亭集序》。”她忽然压低声音，“其实我把饼干放在墙头时，看见你蹲在墙根吃，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饼干上，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天宇的喉结动了动，酸梅汤在碗里晃出细碎的涟漪。“那时候我以为你讨厌我，因为我总惹你生气。”他看着树影里的光斑，“有次你生日，我用铁皮罐头做了个存钱罐，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一菲的宝贝’，结果被你哥看见，一脚给我踹扁了，还骂我‘穷酸样’。”
“我知道。”胡一菲的声音轻下来，“那天我把你拉到柴房，给你贴创可贴时，你攥着拳头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让你过好日子’。”她转头看他，阳光穿过叶隙落在她睫毛上，“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天宇的呼吸顿了顿，突然站起身，往屋里走：“我去看看阿姨炖的排骨好了没。”走到门口又停下，背对着她问，“你还记得咱们在石榴树下埋的‘时间胶囊’吗？就是装着你掉的第一颗乳牙，还有我赢来的玻璃弹珠的那个铁盒子。”
胡一菲的心猛地一跳。那是他们十岁那年埋下的秘密——在石榴树根部挖了个深坑，放进铁盒，盒盖上用红漆写着“十年后开启”。后来她搬家时忘了这事，没想到他还记得。
“当然记得。”她也站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你当时说，等咱们打开盒子的时候，你要骑着白马来娶我。”
天宇的肩膀僵了一下，猛地转过身，眼里的光比正午的太阳还亮：“那……现在算不算十年后？”
胡一菲被他看得心慌，转身往厨房走，声音像被风吹得发飘：“排骨该糊了！”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住，连脚步都带着雀跃，像踩在小时候跳房子的格子里。
厨房飘出糖醋排骨的香气时，天宇已经找出了那把锈迹斑斑的小铁铲。他蹲在石榴树下刨土，胡一菲拎着水壶站在旁边，时不时往他身上洒水降温。泥土簌簌落下，露出铁盒的一角时，两人都屏住了呼吸，像在拆一份迟到了十几年的礼物。
铁盒被撬开的瞬间，一股潮湿的铁锈味混着淡淡的桂花香气涌出来。里面的乳牙早已化作粉末，玻璃弹珠却依旧透亮，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是天宇歪歪扭扭的字迹：“我天宇，要让胡一菲永远开心，永远有酸梅汤喝。”
胡一菲捏着纸条，突然想起昨天天宇搬来的行李箱里，放着一整箱桂花蜜，标签上印着“自家腌渍”。原来有些承诺，从来不是孩童戏言，只是被时光裹了层糖衣，慢慢熬成了最醇厚的甜。
天宇看着她发红的眼眶，伸手想帮她擦眼泪，手到半空又停住。胡一菲却主动靠过去，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时那样。石榴树的叶子在头顶沙沙作响，仿佛在替他们数着那些被唤醒的时光，一片，两片，直到整个童年都在风里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