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客厅的灯光调得昏黄，像杯温吞的蜂蜜水。桌游卡牌被胡乱堆在茶几角落，张伟抱着空了的薯片袋打哈欠，吕子乔瘫在沙发上刷手机，屏幕的光映得他脸忽明忽暗。
美嘉蜷在地毯上，指尖缠着抱枕的流苏，心里那点犹豫像发了芽的种子，顶得她坐立难安。从早餐到桌游局，天宇那些精准到诡异的“巧合”在她脑子里盘旋，像串解不开的绳结。
“说起来，”美嘉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里，“天宇，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我们啊？”
客厅里的窸窣声瞬间停了。
吕子乔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眼睛发亮：“哎？你也这么觉得？我早就想说了！他连我换枕头就失眠都知道，这不是认识多年的老铁，能这么清楚？”
张伟也直起身子，附和道：“对对！他知道我喝牛奶要放两包糖，玩桌游时连我想藏牌都猜得到，比我妈还了解我！”
天宇正端着水杯喝水，闻言动作顿了顿，杯沿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你们想多了，”他放下杯子，笑了笑，“可能是我观察力比较强吧。”
“观察力强能强到知道我绿萝烂根？”羽墨抱着膝盖，语气里带着怀疑，“这事我只跟悠悠吐槽过，连朋友圈都没发，你总不能是听空气说的吧？”
关谷从画室里探出头，手里还攥着那个木雕猫咪，闻言走过来放在茶几上：“还有这个！天宇说这是偶然淘的旧货，但这上面的刻字手法，和我当年在大阪认识的老匠人一模一样，连‘谷’字向右偏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他还知道那家店藏在小巷里，门口挂着‘木心堂’的牌子——这些细节，不是亲身去过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木雕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猫咪的黑曜石眼睛像是在静静注视着天宇，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美嘉看着天宇，心跳得像擂鼓：“你不仅知道子乔的习惯、张伟的口味，还知道羽墨养花的失误、关谷的往事……这些加起来，总不能全是‘观察力强’吧？”
天宇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节奏不快，却透着点难以言喻的紧绷。“可能……是巧合吧。”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比如关谷的木雕，我确实是在旧货市场淘的，老板跟我聊过几句，说这出自大阪的老工坊，提过‘木心堂’的名字。”
“那老板还跟你说过我绿萝烂根？”羽墨追问，“还跟你描述过子乔换枕头的糗事？”
天宇的笑容淡了些：“羽墨，你上次在阳台打电话，说‘这破绿萝又烂根了，还不如养盆仙人掌省心’，我正好路过听见了。”他转向吕子乔，“你上周跟张伟抱怨‘新枕头睡得我脖子快断了，还是旧的舒服’，我也听见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公寓的隔音不算好，阳台打电话、客厅闲聊被路过的人听见，确实有可能。
可张伟却皱起眉：“不对啊，我跟子乔说换枕头那事时，你不是在房间吗？我特意看了眼，你房门是关着的。”
天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可能……是开着条缝吧，我记不清了。”
“那牛奶放两包糖呢？”美嘉不依不饶，“我从没见过你在厨房待着的时候，正好撞见张伟放糖。”
“他上次买糖，一次买了十包，说‘省得总跑超市’，我猜他肯定爱喝甜的。”天宇的回答很快，却没了刚才的从容。
客厅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微妙。没人再说话，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把每一秒的沉默都拉得格外长。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些解释像纸糊的窗户，看着完整，一戳就破——听见打电话或许可信，听见关着门的闲聊就太牵强；猜中爱喝甜的或许合理，精准到“两包糖”就只能用“刻意了解”来解释。
一菲打破了沉默，她靠在沙发上，手指点着桌面：“天宇，我们不是要审你，就是觉得奇怪。你就老实说吧，是不是以前在哪见过我们？比如同学聚会？或者某个活动？”
天宇抬头看向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句：“真没有。可能……是我们气场比较合，所以容易记住彼此的习惯吧。”
他笑得坦然，眼底却像蒙了层雾，看不真切。
美嘉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想起那张老照片——照片里的少年也是这样，明明做错了事，却笑得一脸无辜，让人没办法真的生气。可那笑容背后藏着的小心思，其实早就被看穿了。
“气场合？”吕子乔挑眉，“气场合能合到知道我大学时抱着枕头坐走廊？这气场怕不是带记忆功能的吧？”
这话逗笑了所有人，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天宇趁机站起身：“时间不早了，大家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上班呢。”他拿起茶几上的水杯，“我先回房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客厅里的笑声渐渐停了。
“你们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张伟小声问，像怕被听见。
羽墨拿起木雕猫咪，指尖摩挲着底部的“谷”字：“反正我不信。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关谷点头：“‘木心堂’的老板五年前就回乡下了，根本不可能在旧货市场卖木雕。他在撒谎。”
美嘉没说话，只是望着走廊的方向。天宇的房门关着，门缝里透出点微光，像个不愿被打扰的秘密。她忽然很确定，他不是不记得，也不是不认识，而是在刻意隐瞒——隐瞒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过往，隐瞒他和他们之间早就存在的联系。
“不管他怎么说，”一菲站起身，拍了拍美嘉的肩，“至少我们知道了，他不是陌生人。这就够了。”
够吗？美嘉在心里问自己。看着茶几上散落的卡牌、关谷的木雕、羽墨提到的绿萝……这些线索像颗颗珠子，只差一根线就能串成完整的答案。而那根线，或许就藏在天宇紧闭的房门后，藏在他那些欲言又止的笑容里。
挂钟敲响了十一下，提醒着夜已深沉。大家陆续回房，客厅里只剩下美嘉和那盏昏黄的灯。她走到茶几旁，拿起关谷的木雕猫咪，借着灯光仔细看着——猫咪的眼睛里映出她的影子，也映出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
她轻轻把木雕放回原位，心里默默说：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愿意把那根线交出来，等你愿意承认，我们早就认识了很久很久。
走廊里的灯光不知何时灭了，只有天宇的门缝里还透着微光，像颗不肯熄灭的星，在寂静的夜里，亮得格外执着。而那个被正式摆上台面的话题——“天宇好像认识很多人”，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还在一圈圈扩散，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