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名佣人端着茶点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试图缓和厅内几乎凝滞的空气。管家敏锐地察觉到此际绝非闲适用茶之时,立刻用眼神示意佣人放下托盘速速退下,并亲自走上前,将沉重的厅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
“咔哒”一声轻响,门扉紧闭。
偌大的厅堂里,霎时间只剩下秦世襄翻动纸页的“沙沙”声,清晰得令人心慌。每一页翻过,都像是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拨动了一下。
当翻到记载着“黑珍珠”失窃详情的任务报告时,秦世襄的动作停住了。他盯着那几行字,气极反笑:“好啊……原来黑珍珠,最初就是他偷的!真能耐!” 这话里的怒意之下,竟隐隐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徒手攀爬‘云端之上’50层的玻璃幕墙……多少顶尖的攀登高手都把那里视为‘死亡之旅’,他倒敢!”
他想象着那个画面:一个孤独的黑影,吸附在近乎垂直的光滑镜面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般的城市灯火。秦世襄摇着头,语气复杂:“单枪匹马,从南氏的顶级安防下把东西偷走,事后还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啧啧!”
他指尖点着那份报告,对秦弘渊说:“怪不得要标上‘绝密’。这样的‘战绩’,这样的‘资产’,暗礁会岂会不把他当宝贝一样藏得严严实实?”
秦弘渊立刻躬身回应:“是的,爷爷。暗礁会的老大独龙,确实就把他当成一棵无人能替代的摇钱树,也是他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
秦世襄忽然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咦?”他仔细看着报告,“这上面……只记载了任务目标和结果,却没有具体描述他究竟是如何突破重重安防,最终得手的细节?”
一旁的秦承璋适时插话,带着一种了然的语气:“可能,陆寒星从一开始,就并未将所有的底牌和手法,如实告知他的‘主人’。”
秦世襄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有意思……看来这个小滑头,对这个囚禁他的组织,也并非全然服从。” 他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在被控制和利用的情况下,还能在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徒中间,周旋、逃亡了整整两年……确实厉害。”
他不再多言,继续往下翻阅。纸页一页页翻过,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突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原地。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似乎都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头,脸上之前的种种怒气、讥讽、惊叹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巨大震惊与深沉凝重的神色。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子孙,声音低沉得仿佛来自地底:
“这上面……还记录了一件……惊天大事。”
秦世襄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捏着档案页的手指关节泛出青白色。他几乎是将脸贴到了纸面上,老花镜的镜腿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缅北?拍卖会?”他猛地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惊怒,“这……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目光如炬,猛地射向站在下方的秦承璋。秦承璋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连呼吸都屏住了,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秦世襄不再追问,重新戴上老花镜,镜片几乎贴着那张模糊却足够触目惊心的照片,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辨认着旁边的注释,目光死死锁在照片正中那个瘦小的身影上。
“这个小孩子……”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疑,“……怎么没穿衣服?” 这句话问得极其艰难,仿佛每个字都烫嘴。他用指尖点着照片,“还有这脚铐……怎么会用来拴住双手和双脚?他……他还被蒙着眼?!”
这哪里是档案记录,这分明是一张来自地狱的影像!
站在他身侧的秦恺察觉到父亲情绪的剧烈波动,忍不住上前一步,俯身看去。只一眼,他便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他认出了那个少年模糊的轮廓和下颌线条——那是十三岁的陆寒星!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秦恺倒吸一口凉气,霍然转头看向秦承璋,眼神里充满了惊骇与求证。
秦承璋感受到那灼人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紧紧抿着唇,脸色苍白如纸。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当初陆寒星宁可被折磨到双臂脱臼,痛彻骨髓,也死死咬住牙关,不肯吐露半个字。
这不仅仅是任务,不仅仅是经历。
这是烙在灵魂上的耻辱印记,是足以将一个人尊严彻底碾碎的噩梦。
如果是他秦承璋,经历过这样的地狱,他也绝不会说。死,也不会说。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秦世襄越来越急促、沉重的呼吸声,如同被困的野兽。那张薄薄的纸,此刻重若千钧,承载着一个家族难以想象的隐秘与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