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之中,万籁俱寂。
前一刻还是百鬼咆哮、雷霆炸裂、生死一线的惨烈战场,下一刻,所有的喧嚣、所有的邪恶、所有的杀机,都被那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抹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微弱的灵力涟漪。
雷君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破烂,血迹斑斑,身体因为脱力和先前极致的情绪冲击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那空荡荡的、仿佛被某种无上力量“擦拭”过一遍的区域,大脑一片空白。
死了?
那不可一世的噬心老怪,那凝聚了无数怨魂的恐怖鬼王,那运转不休的邪恶阵法……就这么……没了?
他甚至没能看清师尊是如何出手的,只听到了那两个字,然后,一切归于虚无。
这种超越理解范畴的力量,让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敬畏。
白辰缓缓转过身,依旧是那副慵懒平淡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他的目光落在雷君化身上,没有责备,没有赞许,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他。
雷君化接触到师尊的目光,这才猛地从巨大的震惊和劫后余生中回过神来。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爬行着,将不远处那截冰冷的、沾染着义父血迹与残魂的断幡紧紧抱在怀里。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他一直强行压抑的情感闸门。
“啊……啊……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从他喉咙里溢出。紧接着,便是彻底失控的痛哭。
“师父——!!义父——!!!”
“啊……”
他不再顾忌形象,不再强装坚强,抱着那截断幡,蜷缩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浑身剧烈地抽搐着。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肆意横流。
那哭声里,包含了太多太多。
有对噬心老怪刻骨的恨,
有对自己曾经怨恨义父的无限悔恨,
有对义父为了保护他而惨死的锥心之痛,
更有对自己弱小无能、竟成了义父致命弱点的深深自责!
“是我……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我该死……我真该死啊!!!”他用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拳头无力地捶打着地面,声音嘶哑,泣不成声。多年来的委屈、伪装、油滑,在这一刻被彻底冲刷干净,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痛苦。
白辰静静地站在他身旁,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阻止。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任由这可怜的弟子将积压了不知多久的苦楚与悲伤,尽数宣泄出来。有些伤痛,必须哭出来,才能开始愈合。
不知过了多久,雷君化的哭声渐渐变成了低沉的、断断续续的抽噎,他依旧紧紧抱着那截断幡,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依靠。
直到此时,白辰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直抵神魂的力量,清晰地传入雷君化耳中:
“好好活着,这是他给你留的最后一句话。”
“你其实天生无法修炼,是清风道人用他化神精血为你重塑的根骨和丹田,他,的确是一个好师傅”
周围散落的丝丝碎片在白辰的引导下向着雷君化聚集,天地元力也被引动。
“他当年所做为逆天之事,被天道重罚下已经是油尽灯枯,我这个做师傅的就来完成他未尽心愿吧!”
雷君化体内的《万化欺天诀》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开始自行缓缓运转,不再是之前的狂暴,而是变得温顺而沉凝。那新生的、带着纯白破邪气息的雷霆之力,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溪流般,悄然融入他功法的每一缕运转轨迹之中,与其完美融合。
一股明悟涌上心头。
《万化欺天诀》,欺天,并非仅是幻化与模拟,其更高层次,或许是……演化!演化天地万法,演化心中真意!而他因极致之情而引动的真实雷霆,便是他自身“真意”的初步演化!
“咔嚓……”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自他丹田道基处传来,并非破碎,而是某种桎梏被打破,某种更加坚实、更加通透的结构正在形成。他周身的气息,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攀升、凝练!
原本只是初入筑基、还有些虚浮的境界,在这一刻彻底稳固,并且一路突破,直接迈入了筑基初期巅峰!距离筑基中期,也只有一步之遥!
更重要的是,他的道心,经历了怨恨的煎熬、真相的残酷、绝望的挣扎、悲痛的洗礼,最终在白辰的点化下,褪去了所有浮华与怯懦,变得如同历经雷火淬炼的精金,坚不可摧,通透澄澈。
雷君化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未干,但那双原本总是闪烁着精明与些许怯懦的眸子里,此刻却充满了水洗过的清明与坚定。他看向白辰,挣扎着,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弟子……叩谢师尊点化救命之恩!”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油滑,不再带有任何表演成分,只有发自内心的感激与虔诚。
白辰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谢意。“可还恨?”
雷君化低头,看着怀中的断幡,轻轻抚摸着那干涸的血迹和微弱的残魂印记,摇了摇头,眼神悲伤却坚定:“不恨了。弟子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义父他……从未抛弃过我。他用他的命,守护了我。”
他小心翼翼地将断幡收起,贴身放好,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虽然满身狼狈,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然焕然一新。
“师尊,弟子想继承义父之志。”
“哦?”
“他一生漂泊,看似行骗,实则内心仍存一丝除魔卫道之念,否则也不会察觉此地异常前来探查。弟子以往只知苟活,今后……”他目光扫过这片被净化后的鬼哭岭,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弟子为守护天地而修炼,为净世间污秽而修炼!”
白辰看着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善。”
他吐出一个字,随即转身,向着谷外走去。
“回去了。”
雷君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这片让他经历生死、痛彻心扉又重获新生的山谷,将所有的悲痛与感悟埋藏心底,迈开脚步,坚定地跟上了前方那道慵懒却如山海般可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