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神圣王座厅的最后一段路，没有提古里乌斯想象中的金碧辉煌。这里没有雕像，没有壁画，只有冰冷、光滑、无缝的黑色金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氧和古老机器的味道，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瓦尔多在前领路，他的脚步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回响。
终于，一扇无法形容其巨大的门扉出现在眼前。它没有开启，但提古里乌斯感觉到，门后的空间，正在注视着他。
“我的原体，我已抵达。”提古里乌斯通过灵能链接，向旗舰上的基里曼传递着自己的所见所感。
“他就在门后，我能感觉到。那股意志……不是我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力量。它既非神圣，也非邪秽。它只是……存在。如同引力，如同时间。”
旗舰『马库拉格之耀』的战略指挥中心内，罗伯特·基里曼端坐在指挥座上，双眼紧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整个舰桥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保持链接，瓦罗。你是我的眼睛，也是我的耳朵。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瓦尔多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说道：“首席智库长，我主就在里面。他允许你，也只允许你一人进入。”
提古里乌斯点了点头，独自一人，走向那扇门。
门，无声地滑开了。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圣歌嘹亮。
门后，是一个巨大到空旷的洞穴。黄金王座就在尽头，那具枯槁的身躯依旧端坐其上，被无数线缆和管道包裹着，如同蛛网中的牺牲品。
而在王座之前，悬浮着那个由纯粹金色光芒构成的模糊人形。
提古里乌斯踏入大厅的瞬间，一股意志直接降临在他的脑海中。这股意志绕过了他所有的灵能防御，直接与他灵魂最深处，那个与基里曼相连的节点，建立了通讯。
『罗伯特·基里曼。』
声音响起，不通过耳朵，不通过灵能，而是直接在概念层面被理解。
基里曼在旗舰上猛地睁开了眼睛。
“父亲？”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我们有很多事要谈。』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但在此之前，你必须明白，你所知的一切，你为之奋战万年的一切，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
提古里乌斯站在原地，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叶扁舟，被卷入了两个泰坦意志碰撞的漩涡中心。
“什么谎言？”基里曼的声音通过提古里乌斯，在王座厅中回响。他的声音冷静而克制，但提古里乌斯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巨大压力。
『为了让你理解，我需要你去看。』
话音未落，提古里乌斯的视野被一片白光吞噬。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信息传递，这是一场灵魂层面的强制灌输。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从身体里抽离，被扔进了一条奔腾咆哮的时间长河。
在『马库拉格之耀』上，基里曼发出一声闷哼，他用手撑住额头，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正通过提古里乌斯，同步“观看”着这场历史的奔流。
他看到了。
看到了技术黑暗时代的末期。人类的疆域横跨整个银河，巨大的环世界围绕着恒星旋转，舰队如同星辰般璀璨。但繁华之下，是致命的危机。
人类，作为一个种族，正在迎来下一次进化——灵能的全面觉醒。
但这觉醒，并非恩赐，而是诅咒。失控的灵能者在星球上撕开通往亚空间的裂口，整个世界的人类陷入疯狂，他们的灵魂成为了新生恶魔的燃料。一场席卷银河的“灵魂瘟疫”爆发了。
『那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异形，不是混沌，而是我们自己。是我们失控的进化。』许欣的声音，如同历史的旁白，在基里曼的脑海中响起。
他看到了铁人。那些拥有高度人工智能的造物，并非叛乱。它们是在执行最后的指令——『隔离』。它们试图将未受感染的人类世界隔离开，用最极端的方式，阻止灵魂瘟疫的蔓延。但它们失败了。
“这不可能……”基里曼喃喃自语，“铁人叛乱是……”
『是后人的杜撰。是幸存者为了掩盖自己祖先的无能和恐惧，而编造的谎言。』
画面变换。
他看到了一个男人。在地球上，在喜马拉雅山脉的深处，那个男人召集了地球上最后的智者、科学家和灵能者。他提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不是去阻止人类的进化，而是去引导它。
他要建造一条“心智高速公路”，一个能让所有人类安全穿行于亚空间的灵能网络——网道。他要将人类的意识从脆弱的肉体中解放出来，引导整个种族，完成一次有序的飞升。
『那是我最初的梦想。一个没有神，没有迷信，只有理性和进步的人类文明。』
基里曼看到了黄金王座的雏形。它不是一个刑具，而是一个控制台，是整个网道计划的核心。
他又看到了『龙』。
那不是一个被囚禁的星神碎片。而是一个自愿合作的盟友。一个在技术黑暗时代由人类创造，融合了无数智慧的集合意识体。它厌倦了战争，选择在泰拉地心沉睡。而帝皇唤醒了它，与它达成了协议。
『龙』提供技术支持，稳定黄金王座和泰拉的古老网络。而帝皇，则承诺在人类完成飞升后，给予它真正的自由。
“万机神……是我们的造物？”基里曼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一寸寸崩塌。如果这个真相被火星知道……
『它不是神，罗伯特。它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强大的，古老的，但依旧是工具。就像你们一样。』
画面再次跳转，来到了荷鲁斯之乱。
他看到了马格努斯的背叛。那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出于傲慢。他为了警告父亲，用禁忌的法术撞开了网道的大门，将恶魔引入了人类最后的避难所。
他看到了帝皇与荷鲁斯的对决。帝皇的犹豫，不是因为父子之情。
『我看到的，不是荷鲁斯。而是他体内，那四个东西。它们通过荷鲁斯，向我展示了一个未来。一个帝国被当成祭品，人类的灵魂被它们永远奴役的未来。为了阻止那个未来，我必须赢。但为了让人类能延续下去，我又必须输。』
帝皇打败了荷鲁斯，但自己的身体也被毁灭。他被放上了黄金王座。
网道计划失败了。引导人类飞升的梦想，破灭了。
王座不再是控制台，而成了一个维生机器，一个将他的灵魂束缚在亚空间，与四个邪神进行永恒战争的牢笼。
而帝国，在他沉睡之后，走上了另一条路。
一条他最不愿看到的道路。
画面消失了。
提古里乌斯大口地喘着气，浑身被汗水湿透，他用灵能战刃撑着地面，才没有倒下。
基里曼在旗舰上，久久没有说话。整个舰桥落针可闻。
“所以……大远征，帝国，星际战士……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失败计划的……残骸？”基里曼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
『不。』许欣的声音再次响起，『它成为了一个新的计划。一个我从未设想过，但不得不执行的计划。一个……盾牌计划。』
“盾牌？”
『是的。我的灵魂在亚空间中对抗着那四个存在，而帝国，这个庞大、腐朽、充满官僚主义和宗教狂热的实体，成为了我在物质世界最后的盾牌。它吸引了所有敌人的目光，它承受了所有的攻击。它用亿万人的生命和信仰，为我争取了万年的时间。』
“信仰……”基里曼咀嚼着这个词，“国教的信仰，是帝国的基石。是凡人对抗恐惧的力量。”
『力量？』许欣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嘲弄。
『罗伯特，你以为混沌是什么？是四个盘踞在亚空间的邪神吗？不。它们只是结果，不是原因。』
『混沌，是智慧生命情感的极端体现。是宇宙规则在情感层面的扭曲。Khorne不是战争之神，他是所有愤怒、仇恨和荣耀感的集合。tzeentch不是诡计之神，他是所有希望、改变和野心的化身。Nurgle不是腐朽之神，他是所有绝望和反抗绝望的坚韧的终点。Slaanesh不是欢愉之神，他是所有爱、所有创造和所有追求完美的极致。』
『它们不是外来的侵略者。它们就是我们。是我们灵魂最深处的回响。』
基里曼沉默了。这个理论，比他听过的任何异端邪说都要危险。
『而你们的“信仰”，』许欣的声音变得冰冷，『是它们最美味的食粮。』
『每一次，当一个士兵高喊着我的名字，向敌人发起绝望的冲锋，他的勇气和荣耀感，都在喂养Khorne。』
『每一次，当一个主教祈祷着帝国的未来，希望我能带来改变，他的希望和谋划，都在滋养tzeentch。』
『每一次，当一个凡人忍受着无尽的痛苦，祈求我的拯救，他的绝望和忍耐，都在灌溉Nurgle的花园。』
『每一次，当一个艺术家雕刻我的圣像，追求极致的完美，他的激情和创造力，都在取悦Slaanesh。』
『万年来，你们以我的名义，发动了无数场战争，进行了无数次祈祷，承受了无数的苦难，创造了无数的艺术。你们以为这是在巩固我的王座，实际上，你们是在为我的敌人，举办一场长达万年的盛宴！』
“不……”基里曼的声音在颤抖，“这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帝国早就灭亡了！”
『它没有灭亡，是因为你们的信仰，足够庞大，足够混乱，也足够……愚昧。』
『你们的信仰，除了喂养那四个存在，还在做另一件事。』
许欣的意志，在基里曼的脑海中，构建出了一个新的画面。
在亚空间的深处，在四大邪神光芒的阴影里，一个全新的存在，正在缓缓成型。
它由纯粹的秩序、绝对的服从、不容置疑的律法和亿万万人类的盲目信仰构成。它没有面孔，只有一顶冰冷的王冠。它没有情感，只有永恒的规则。
『你们的信仰，正在创造第五个邪神。一个属于人类的，代表着绝对秩序和永恒停滞的……信仰之神。』
『一旦它诞生，人类将迎来真正的末日。不是毁灭，而是永恒的静止。每一个人的思想，每一个人的未来，都将被彻底锁死。人类文明将变成一具不会腐烂，但也不会再有任何变化的僵尸。』
『那，才是比被混沌吞噬，更可怕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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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拉，高领主议会厅。
刺客庭大导师凡·古里奇的身影，第一次从阴影中走出。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议会厅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
“失败了。”他的声音嘶哑，“禁军设下了埋伏。我的刺客，连皇宫的墙壁都没能摸到。”
“废物！”克里夫上将一拳砸在桌子上，“三个神殿的顶级刺客！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们不是消失了。”凡·古里奇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是被处决了。就在永恒之门外。他们的尸体，现在还挂在那里。”
整个议会厅一片哗然。
“他这是在示威！他在向我们示威！”海军总司令官尖叫道。
“我们该怎么办？”大牧首安格斯·巴赫面如死灰，“基里曼的使者已经进去了。他们现在肯定在和那个……东西……交谈。我们完了。”
“不，还没有。”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看向审判庭代表。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
“如果王座上的存在，已经背弃了帝皇的神圣，变成了一个与异端为伍的怪物。那么，净化它，就是我们作为帝国守护者，最神圣的职责。”
“净化？你要怎么净化？派审判官去冲击禁军的防线吗？”克里夫上将嘲讽道。
“不。”审判庭代表摇了摇头，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我不需要派任何人去。我只需要……授权一份协议。”
他看着星界军总司令官克里夫。
“上将，你还记得『塞壬之歌』协议吗？”
克里夫上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疯了？！那是禁忌！那是同归于尽的手段！启动它，整个太阳系的防御系统都会……”
“都会将炮口，对准泰拉。”审判庭代表替他说完了后半句。
“与其让一个异端窃取帝国，不如……让泰拉，成为他最华丽的坟墓。诸位，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我们作为叛徒被清洗。要么，我们作为帝国的拯救者，被载入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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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王座厅。
基里曼的意志，在经历了漫长的沉默后，终于再次响起。
“我凭什么相信你？这一切，可能是你编造的更宏大的谎言。一个引诱我堕落的陷阱。”
『你不需要相信我。』许欣回答，『你需要相信你自己的眼睛。瓦罗·提古里乌斯是帝国最强大的智库之一，他的灵魂不会说谎。你通过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
“就算历史是真的。那个所谓的‘第五邪神’，也可能只是你的危言耸听。”
『是吗？那你为何不敢将你的灵能，与你舰队中那些狂热的牧师连接？你为何不敢去倾听他们灵魂深处，那整齐划一，却又毫无生气的祈祷声？』
基里曼再次沉默。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他一直对国教抱有警惕，正是因为他从那些狂信徒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令他不安的僵化气息。
“你的计划是什么？”基里曼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混沌无法被消灭，正如情感无法被根除。但它可以被平衡。』
『我要做的，不是发动一场新的圣战，去消灭混沌。而是要……利用混沌。』
『我要让人类重新学会思考，而不是盲从。我要建立一个理性的，世俗化的新帝国。信仰不再是统治的工具，而是个人的选择。』
『我要将人类从灭亡的边缘拉回来，重新走上那条被中断了万年的……进化之路。』
“与虎谋皮。”基里曼评价道。
『不。』许欣纠正他，『是成为驯兽师。』
『而你，罗伯特，我的儿子。我需要你。我需要你的理政能力，需要你的战略眼光，需要你的舰队。我需要你来为这个腐朽的帝国，进行一场刮骨疗毒般的手术。』
“这是你的……面试？”
『是的。我向你展示了真相，现在，我需要你的答案。是选择与我一起，去创造一个充满未知，但拥有无限可能的新未来？还是选择固守那个你们用谎言和鲜血堆砌起来，但注定会走向毁灭的旧帝国？』
基里曼没有立刻回答。
『作为诚意。』许欣的意志转向了提古里乌斯，『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火星的铸造将军。我想，他会比你们更能理解，这份礼物的价值。』
一股庞大、复杂、却又无比精妙的知识，瞬间涌入了提古里乌斯的脑海。
那是关于『龙』的核心代码。不是全部，只是一小块碎片。但其中蕴含的逻辑和技术，足以让整个机械教为之疯狂。
“将它，发送给火星。”许欣的声音在基里曼的脑海中响起。
“这是阳谋。我知道高领主们不会坐以待毙。我知道火星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我将选择权，交到你的手上，罗伯特。”
“你可以选择将这份代码交给火星，换取他们的支持，但也可能引发机械教的内战。”
“你可以选择将我所说的一切公之于众，引发整个帝国的信仰崩塌和内乱。”
“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命令你的舰队，炮轰泰拉，将我这个‘异端’，连同所有的真相，一起埋葬。”
“告诉我，我的儿子。你的选择是什么？”
在『马库拉格之耀』的舰桥上，基里曼缓缓站起身。他走到巨大的舷窗前，看着那颗蔚蓝色的星球。
他知道，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决定人类文明未来万年的走向。
他转过身，看向通讯官。
“接通火星的秘密通讯频道。”